第19章 再生的涡虫 02(1/2)
第19章再生的涡虫02
一台特斯拉从主干道左转而来,停在了格陵大学家属区旧楼14栋3单元门口。
为了避免遮挡低楼层的阳光,同时也避免噪音污染,601室的私人电梯入口处被设置在楼栋西侧,紧挨着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的观景电梯建起,在空中伸出一条长约六米的玻璃廊桥,直接与客厅相通。
一群欢声笑语的年轻人走近,见到这部电梯不禁咋舌,评论个不停。他们面上稚气未脱,穿着又很老派,外地口音居多,一时竟分不清是新进教师还是资深研究生。
有人称赞:“厉害了。”
有人不屑:“装个电梯又不要很多钱。把旧房子改造得舒舒服服,总好过出去付一份首付。”
有人分辩:“你懂什么,装电梯不贵,但这种旧楼装电梯要全体住户签字同意才能动工——我家住的那栋楼,吵着要装电梯已经十几年了,到现在也没装上。”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当中有人是学校子弟,故作平淡,“为了建这部电梯,房主和学校角力很久。每给学校捐笔钱,就可以修一层,就这样一点点修起来。”
“听你胡扯。”
“虽是胡扯,亦不远矣。反正当时还挺轰动,我妈有一阵子天天下班回来就说这事。”
“那你讲来听听。”
“说来话长,这家住的是图书馆馆长——”
“别扯了。图书馆馆长未必分不到新房?”有人伸手一指14栋后面的高层教师住宅楼,“那也混得太差了。”
“你懂什么。馆长当然能分新房子。但她家有位老太太,两次分房都说住14栋已经住惯了,哪里都不去。见老太太闹别扭,馆长就叫自己在国外工作的儿子来劝。结果她儿子二话不说,掏钱修了这部电梯。你们现在看到电梯很惊讶,是因为没有去过她家里——改造的超级赞,完全是为了老人居住而设计。听说老太太乡下的祖屋更豪华,装修花了上百万,都是外孙出钱。”
特斯拉上下来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戴着眼镜的他一身休闲而不失利落的打扮,黑白细纹T恤,深色缩口裤,同色系的粗针开衫,露出的手腕和脚踝清瘦有力。
他关了车门并不急于走,而是靠住车身慢慢地将手里的半杯咖啡喝完。
正好经过他身边的年轻人七嘴八舌:“那她儿子实在很会赚钱,又孝顺。真难得。”
一直充当八卦传播站的年轻人瞥了一眼特斯拉,以及背对着他们喝咖啡的男人,继续道:“你们是外地应聘来的,难怪不知道——格陵以前有本课外读物很出名,是好几代人的噩梦。”
“噩梦?好几代人?”
“唉,你们可以去网上搜搜,书名叫《写给宝贝的十封信》……”
正在喝咖啡的男人险些呛到。
“……罗里吧嗦写了很多鸡汤,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格陵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家长都用那本书的内容来要求自己的孩子……”
年轻人一边讨论一边走远。
危从安看了一眼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闹心地将纸杯扔进旁边的垃圾筒。他擦了擦手,走向电梯。
这时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从活动中心出来,妻子发着牢骚:“什么意思嘛,在格陵当然是打格陵麻将,哪有许碰不许吃的道理?也不知道是哪个乡下的规矩!”
二十多年的夫妻,丈夫早已对她的唠叨习以为常:“那你就学一学人家的麻将规则嘛。说不定也很有趣。”
“凭什么我要去适应他们?”妻子厌恶地一甩手,“你们这些乡下人,为了留在格陵,一个个死读书,读死书——”
突然,妻子的目光被停在路边的特斯拉吸引住,又望向车主的背影,迅速用手肘撞了撞丈夫,小声道:“你看,你看那个人!”
只想回去睡大觉的丈夫茫然四顾:“谁?哪里?”
“特斯拉旁边!丛静的儿子!”
“哦,是,是小安。”丈夫认出来了,“应该是来探望丛静。”
“啊哟,你小点声!和他说话可是要收钱的。”
危从安立定,转身,镜片后面的褐色大眼带着问询,目光轻轻落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中年夫妇身上。
“这家伙,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光。”妻子嘟哝了一句,眼神四下里乱飘,免与他视线接触;丈夫倒是笑眯眯地颌首示意,危从安也礼貌地报以微笑,随即收回目光,望了一眼电梯——他突然改变主意,转身走进3单元幽深逼仄的门洞。
“做女人还是要心狠呀。”夫妇继续向自己所住的新楼走去,妻子不住嘴地讥讽,“丛静把他丢给危峨和那个小三养,自己果然混出来了。博士读到了,教授也评上了,这个奖那个证书拿到手软。可惜她妈妈是个死脑筋,好好的新房不住,非要住旧房子。儿子也不知道摆什么谱,修个电梯给谁看?难道我们出不起那个钱?如果当时他在12栋装,我肯定不签字!叫他搞不成!哼!”
丈夫咂着嘴,沉浸在幻想中:“有这么出息的孩子,父母不管住哪里做梦都会笑醒了。”
“出息什么?赚钱就是有出息?上次他回来,我好心提醒他,有个姓窦的男人一直和丛静走得很近,叫他当心一点,别一把年纪了多个后爸,让人说闲话。你猜他说什么?他居然笑着说‘阿姨,您真是一点都没变,特别关注我家那点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刻薄,赚再多钱也没用!”
危从安疾步走入幽深逼仄的门洞。现在的他,就像当年的危峨,一擡腿能跨过三四级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口气上到顶楼。
跨过没有污渍,没有涂鸦,粉刷得干干净净的楼道,这里就是他曾度过了半个童年生活的601室。正和刚才经过的年轻人所描述的一样,为了年迈的外婆能在这套旧房子里安享晚年,除了增设电梯外,危从安还请了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位设计师帮忙重新布局全屋。从玄关到客厅,从卫生间到卧室,温馨典雅的浅色基调,尺寸适中的定制家具,贴心智能的照明设计,细致入微的防护措施——虽然面积没有改变,但无障碍人性化的家居理念让这四十多个平方米变得更加宜居。
他拉开窗帘,透过安装了双层隔音玻璃的窗户朝外望去。明净的玻璃下,竹制的晾衣杆全部换成了全自动铝合金伸缩衣架,已经很久没有小鸟来筑巢。
危从安在窗台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从电视柜下拿出了工具箱,开始检查全屋设施。
前一天亲自送外婆入院体检,第二天他亲自来给房子“体检”——这是危从安每次回格陵必做的事情。水管,电线,煤气管道,合页,滑道,五金配件,其实每一样都用的是最好的材料,不容易坏,但他检查过了才能安心。
窦雄敲门时,危从安刚挂断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窦叔。”
窦雄给戚黛开了半辈子的车,红尘颠簸,风雨来去,主仆之情极为深厚。戚黛的遗嘱里除留下一笔丰厚的养老金给他之外,还提到要他继续多多照顾挚友丛静一家人。
窦雄温和而宽厚地笑了笑:“我刚去店里,他们说你来过。”
他将一小袋东西和一叠报纸交给危从安,自己坐在鞋凳上,平复了一会呼吸。
“您没有电梯卡吗。先拿我的去用。”
“我有。我爬得动。没事。”窦雄伸手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旧拖鞋,“丛老师昨天有几声咳,金桔是买给她的。和砂糖一起煮了吃,可以治咳嗽。两根丝瓜,一条梅肉是给老太太的。老人家今天回吧?我就顺带买了点菜。”
危从安打开塑料袋看了一眼,笑着问:“报纸是给我的?”
“报纸用来垫花盆。等会你帮我把阳台上两盆仙客来换换。”窦雄将脱下来的鞋摆好,“昨天丛老师去南门那边买了荔枝。她咳嗽,不能吃这些热气的水果,估计是买给你的。你爱吃荔枝。应该在冰箱里。”
冰箱里果然有一盒剥好去核的荔枝肉,晶莹剔透如同玉冻一样。
危从安端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关上冰箱的那一刹,他突然促狭一笑,问窦雄:“有烟吗。”
窦雄一愣,表情严肃起来:“还没戒?”
“偶尔抽根。”
这下窦雄的声音也带上了责备:“我可都戒了。你一个年青人,应该比老头子更有毅力才对。”
危从低下头去笑。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性格沉稳,作风凌厉,在尊敬的长辈面前,这笑却带点孩子气,甚至有些腼腆,就像窦雄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叫人瞬间没了脾气。
“彻底戒了吧,对身体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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