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而我,只会选择你(2/2)
沈青手上拎着油灯,一步一步下了台阶,看着她清瘦笔挺的肩背,萧瑞还是克服心中瘆然,也紧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一步一个台阶。
楼梯并不长,很快两人就到了义庄借着昏灯,萧瑞看清了北面有一张简单的供桌,供桌上供了一张牌位。
他不由得凑过去看,可是那张牌位上空无一字。
此时他心里的毛骨悚然到达极致:“大哥,你不会是准备把我卖了吧?”
沈青将油灯举到自己脸边,一脸认真:“正是如此,你发现得太迟了。”
油灯憧憧贴着面容,那张清俊的容颜都显出几分诡异来,萧瑞盯着油灯里的灯芯明明暗暗,像极了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大……大哥……”
沈青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再逗他,将油灯挂到墙上,昏暗的地室内勉强能视物。
她走到那张无字牌位前,神色尤为郑重,屈膝跪了下来:“萧瑞,过来跪下吧。”
萧瑞不明所以,也依言在牌位前跪下,此时的他像是在一片茫茫水底,分不清方向,也走不动路,全凭沈青用一己之力拉着他茫然往前。
须臾,他才问:“大哥,这牌位供奉的是何人?”
沈青叹了一口气,压抑住声音中的颤抖:“正麟宫变中,所有无辜丧命的人。”
她缓缓闭上眼,这其中,包括她和萧瑞的家人至亲。
萧瑞怔住,正麟宫变?
听起来很遥远,又很陌生,好像很久很久前,他听义父说起过,当初先帝猝然驾崩,未立遗诏,皇长子成王殿下带兵杀入宫中谋夺皇位,被还是当时还是礼王殿下的孝武帝率众臣反抗,两军拼杀,成王败。
乾元殿前血染三尺,皇城之外,成王及拥护成王起势的朝臣,家家户户被屠戮灭门,洛京城里,亦是血流成河。
后来孝武帝登基,彻查成王起兵夺位一事,列举成王数罪,再次株连朝臣无数,朝廷内外,成王势力被彻底清除。
不过是皇室之间的一场夺位旧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萧瑞不安地看向沈青,仿佛有一块石头紧紧压在他胸口,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沈青替他将那窒息的大石头挪开。
沈青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会有人来跟你说清楚这一切的。”
话音刚落,地室上又听见有门板响动的声音,很快就看到一位锦衣男子缓缓走下台阶,即便是这简陋地室中的一盏昏灯,也能照应出来人的气质斐然,丰神俊朗。
待看清来人面貌,萧瑞想起自己在宫中护驾的时候见过此人,他小声确认:“晋王殿下?”
晋王目光深沉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看向沈青:“你终于肯来找本王了。”
沈青不动声色望着眼前眉眼与萧瑞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作为孝武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明明年纪与孝武帝差不多,但看起来实在丰神俊朗许多。
同样一副眉眼,长在他们叔侄三人脸上,却是三种不同风姿。
“晋王殿下,”她屈身行了一礼:“我带萧瑞过来,只是代表我的决定,他的决定,由他来做。”
晋王颔首:“我会跟他说清楚。”
两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让萧瑞本能惶恐,在这逼仄的地室里,他很想找个地方逃出去。
沈青回头搭上他的肩膀,轻声安抚他:“你不要害怕,这是你的亲叔叔,不会伤害你的。至于后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
“大哥……”他喉头哽住。
他所知道的晋王殿下,诗酒风流,是个从不过问朝政的富贵闲人,也是一个与他从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怎么遥远的洛京城,他从来都没来过的洛京城,一个堂堂亲王,是他的亲叔叔?
那当今的孝武帝呢?
他不敢去想下去。
晋王殿下温和向他招手:“你现在叫萧瑞是吗?过来吧。”
他盲目走上前去。
沈青把逼仄的地室留给叔侄二人,自己则出了义庄,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不由得狠狠多吸几口。
她回望身后的义庄,那一排低矮的小房子,
当年的成王殿下,不仅是皇长子,也是先帝的三个儿子中,最德才兼备的一位。
世家权重,一手遮天,而成王殿下看透其中弊端,于是选贤举能,广开言路,不知提拔任用了多少寒门人士,就连娶妻,都是娶的普通士族之女。
他有意打破世家门阀把持朝政之风,可惜一着不慎,被世家重臣联合绞杀,捧了平庸无能的孝武帝上位,从此成王殿下隐隐打破的世家门阀更加坚不可摧。
至于今日局面,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
寒门布衣永无出头之日。
萧瑞本不叫萧瑞,他是成王殿下唯一的血脉萧宝簪,是父亲在宫变失败后杀进成王府抢回来的一条命,后来父亲给他取名“瑞”字,意寓国泰民安。
而她的父亲,也不是山匪沈峰,而是殿前指挥使沈毅,当然,现在洛京人提起来,都叫他反贼沈毅。
至于她,自然本来也不是天生的悍匪沈青,十一年前,她是沈府无忧无虑的三小姐沈若清。
沈府被屠那日,她从沈府后墙的狗洞钻了出去,后来被偷偷折回的沈毅找到,从此远离洛京,在莽山落草为寇,为了掩人耳目,她从女儿变成了儿子,从闺中小姐沈若清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悍匪沈青。
而她的母亲和两位哥哥,就永远留在那晚刀光血影的惨叫里……
冷风吹得她一阵凛冽,迫使她从回忆中逃离出来。
等了很久很久,也没见萧瑞出来,她终于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又重新折返回地室。
地室里,晋王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剩萧瑞一人跪在牌位前,颀长而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格外孤独又茫然。
沈青在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
“大哥,其实你一直就知道我的身份?”萧瑞盯着牌位,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委屈。
谁当初跟他说,他是在莽山山脚被捡到的一个弃婴啊?
沈青撇撇嘴:“那倒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奇怪这小孩是谁。不过后来我爹天天对我耳提面命,让我豁出命来也要保护你,那我就算是个猪脑子,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吧。”
“再后来,我又长大了一些,对小时候经历的事情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然后再私下一查,就查出你的身份了。”
果然,萧瑞声音里的委屈更甚:“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沈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年宫变,归根结底其实是世家与寒门之争,我父亲也不知道自己所选择的是否正确。他嘱咐我,如果世家当政,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你的身世,和地下的无字牌位,就永不必有见天日的那日。”
她顿了顿,无比认真道:“可是这些年来天下百姓如何,你也都看到了,所以我选择把这个秘密揭开。”
让你,和我们地下的那些家人至亲,重新面世。
萧瑞一时间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以及无形中未来要面对的压力:“那为什么是我?晋王殿下自己不也是皇室子弟吗?他不也有儿子吗?”
沈青微叹了口气,这突如其来的小孩气性。
“因为你要亲自替成王殿下翻案,为正麟宫变中的无辜人命鸣冤,也因为晋王殿下继承了你父亲遗志,不愿见皇室大权旁落世家,不愿见天下苍生民不聊生。”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因为晋王殿下手中无兵,只能与我合作,而我,只会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