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疯癫(三合一) 乔苑珠心中一骇,一是……(2/2)
翌日,阿青委托挑货郎帮忙准备了船夫叮嘱的鸡血、狗血、符纸和铜钱,乔苑珠则在屋中画符纸。
这回她学聪明了,不再跟着路边随便买的道书上乱画,而是将玄都观荆从道长给的符纸一笔一画都记下来了,约莫模仿了有三百张纸,总算有一张看起来像模像样,阿青也拍案叫绝,她被夸得有些小得意,大笔一挥,连画五百张,愣是没喊一句累,只是眼睛熬得有点疼,但是她忍着不说。
三日的时间过得很快,乔苑珠和阿青天不亮便开始收拾行装。挑货郎心疼她们两个,还将自家养的鸡下的蛋煮了给她们带上,叮嘱她们万事小心,若实在走不通便回来。
乔苑珠鼻子有些酸,连忙叫挑货郎回去歇着,哪知老头儿有些倔,直等到她们手都挥痛了,下了悬崖了,不见了影子才进去。
抹黑走悬崖,就好比在万丈高空过独木桥,还是一连串的独木桥,等到她们双腿发颤一身冷汗地沿着崖壁终于下到小木屋时天已经见亮,能看到天边隐约的红霞。
还真如老肆所料,连着下了两日的雨,第三日天气突然放晴,万里无云,连日啸叫的河水也乖顺得不像话。
老肆已经穿蓑带笠在小木屋门口等着她们了。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臭,手中拄着个拐,她们一靠近,他便听见声响动起来,对着她们一顿斥责:“迟了一刻,快走吧!”
乔苑珠跟阿青对视一眼,俩人心里想的皆是老肆是如何断得时辰的,又是如何料事如神,偏晓得着第三日就会放晴,恐怕连那些双目皆在长时间务农的人都难以预料。总之,老肆嘴虽然毒,却是个神人。
从崖壁上下到崖底,从前勐往村所在的地方已化作汪洋一片,余下能落脚的地方纵横不足一丈,恐怕下几场大雨就能淹了,老肆的船就停靠在这方寸之地前面的一块石头边儿上。
老肆的船很特别,整个船建得就像个桶,只有船头和船尾留了方寸露在外面,桶上甚至还挂了锁,好像有什么宝贝装在里面,生怕人偷了。船身都是用铁皮做的,那种常年泡在水中生满了锈的腥味儿让乔苑珠直犯恶心,若不是此行非去不可,她万万不会登上味儿这么冲的船的。
老肆自顾自地将拐放在崖壁边上,也不用谁搀扶,全凭直觉就上了船,不偏不倚,行动自如,谁要是从背后看了倒要怀疑一下,他眼睛瞎这回事儿是不是骗人的。
老肆解了绳,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厌烦,道:“早去早回,早死早超生,要过河就快些。”
这话听着实在不入耳,然而上了船就全凭他一人掌握生死,乔苑珠实在没法发脾气,只好拉着阿青赔着笑脸,快步上了船。
人在悬崖之上,遥望被冲到勐渡河中央的勐往村,多少还能看见个影儿,如今人在船上,身在无边河水中,连个影儿也见不着了,越往前便越觉得是在驶向什么苍白之地,不见活物,只见无边的水。
船平稳地行过两个时辰,身后的崖壁褪尽,往前还不见陆地,只有一片碧茫茫,虽说此去必不可能是一帆风顺,可乔苑珠和阿青心里都明白,与其现在就开始焦虑忧愁,不如将心神都养好,等上了岸,一切才好见招拆招。
两个人实在无聊,想找老肆聊聊天,打探一些勐往村的往事,可老肆一心扑在掌舵上,将她俩的话当作耳旁风,还将她俩视若无物。自讨了一番没趣,两个人只好没事找事,一齐趴在船尾的沿上,将游过的鱼和水草数个遍,再分门别类给命名,红的都叫赤头蛇,绿的都叫乌龟壳。
等到给第七十一条鱼取名字的时候,变天了。
没有狂风大作,没有天雷滚滚,甚至没有雨点,水波不兴,只是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大片黑云,将白日吞了去。那云又黑又厚,与失了日光照耀变作一池黑水的河面形成夹击之势,仿佛要将小小的船压扁碾碎。
突然间乔苑珠眼前一点金光闪过,金尘飞散到她的眉睫上,眉间的咒印滚烫。乔苑珠察觉势头不对,拉着阿青就要往船舱里去,就在这时候老肆也破嗓大喊。
“快!进船舱里面去!”
来不及顾及体面,乔苑珠和阿青几乎是滚进船舱的,船舱不大,一进去就和老肆撞了个背对背,慌乱之中将舱门的锁扣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老肆此时是单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浑身肌肉绷紧,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同时将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仔细听着舱外的声音。
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渐渐的有蜜蜂嗡嗡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变作切割铁皮的声音,又尖又利,仿佛有人在你耳边锯你的骨头,随之整个船剧烈地抖动起来。
老肆大喊:“快,将鸡血狗血对着舱门缝泼出去!”
事先准备好的鸡血和狗血都用竹筒封装好了,上了船,乔苑珠就将它们都拿出来排排放好,以防万一。眼下三人一齐上阵,一人捡竹筒,两人往前后泼,像是事先演练过,配合默契。
因为日晒的缘故,鸡血和狗血早就馊了,发出阵阵恶臭,可是效果却极好,泼了约有三五轮,原本越来越密的嗡嗡声变小了,船也没有最开始晃动得厉害。逐渐的,船舱中的血尽数被吸走,船舱外的声音没有了,船平稳了下来。
惊魂未定的阿青总算找到机会开口问:“外面那些是什么?是妖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从前跟着乔苑珠从来都是一次降服一只妖邪,从未像今天这样,面对这么一大片,如同乌云盖顶、千军万马般的妖群!
此刻乔苑珠眉心的咒印滚烫,灼得她皮肉发红,太阳xue直突突,船舱里面的臭味让她喘不上气,只得靠着船舱坐下来,手扶地试图缓过劲来。
老肆瘫坐在船舱里,一言不发,浑身颤抖,末了,他道:“是妖群!”
阿青难以置信,朝乔苑珠看过去,只见眉间那处都已经灼出了印子,那咒印从未如此明显过,这下她不信也得信了。
乔苑珠适应了那股腥臭味,接过老肆的话茬,道:“妖力又迅又急,如此强劲,绝不仅仅是数量多的缘故,老肆大哥,你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
老肆颓坐着,早没了之前的气势,看上就像一个干枯的老头,枯坐了好久,他才道:“勐往村早就变成了妖邪窝,我劝你们别去,你们当我是放屁!劝不动,那就只好带你们亲自来看看,看看那群夺了我眼睛的妖物!”
说着老肆狂笑起来,声音在铁皮船舱里面回荡,竟显得比刚才的妖群嘶鸣还诡异十分。
“你说勐往村早已变成了妖邪窝,你是如何得知?此处妖群骇人,即便当年你来过,也难以登岛。”乔苑珠问道。
老肆没跟着乔苑珠的话茬答,只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坐着我的船,我将你们载回去。”
阿青急了:“你先回答我娘子的问题!”
无人理睬他的建议,老肆怒了:“我好话只说一遍!”
乔苑珠皱了皱眉,眼下再这么争吵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她想起挑货郎与她说过老肆的娘子便是去了勐往村再也没回来过,或许老肆与阿青一样,心中有魇。
她稍安抚了阿青,又转头心平气和地对老肆道:“老肆大哥,不是我们不听您的话,此趟涉险,我们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有些事,我们当年做错了,即便有可能再也无法弥补,也要去将亡魂敛回,超度诵经,直至赎清罪过,直至他们知晓,我们没忘记他们。”
老肆似乎有些触动,脸上微微颤抖,末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本就干柴的身体瞬间又瘪下去了一些。
他道:“要问什么?”
“勐往村当真已经变成妖邪的窝巢?”乔苑珠问出此话之后,阿青也擡起了头,心中忐忑,在这诡寂的船舱里甚至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
老肆想也没想,道:“没有,我乱说的,想吓你们回去。”
乔苑珠和阿青松了一口气。
“那这片河域上的妖邪之事你知道多少?你提前让我们准备鸡血狗血,你知道怎么对付它们?难道,是有人在教你?”
乔苑珠对老肆熟练地驱退妖邪之事很是介怀,虽说寻常人治妖邪,通常都会想到鸡血、狗血之类带有极强灵性的事物上,但是妖邪诡谲,变化多端,狗血之类的最多只能驱退一些未成型的恶灵,像刚才的妖群,妖力冲天,除非找到它们的致命弱点,否则一切有灵力的东西都只能伤它们皮毛。
“没有人教我,是我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当年我被困在河上足足七日,身边只带了一条狗。那妖群每日来一次,每次都要啄走我的一块肉。”
说着,老肆卷起袖管,只见上头全是凹坑,许多处已经深可见骨,接着他道:“一开始,我只能任凭它们啄食,直到后来,它们啄了我的眼睛,我的狗护主,扑上去跟它们撕扯,可我那傻狗,哪儿是它们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撕成碎块,狗血溅出来,烫得它们嘶鸣不止,那时我才知道,狗血能治它们。”
“那狗,还是我和娘子相识之时养的。”说着,老肆掩面哭起来,船舱中回荡着他的哭声,他像是好多年不曾发泄过,将心事和思绪都化作水,倾泻了出去。
乔苑珠心痛难忍。她深觉此番行事太过自私,她们将老肆重新拉回嗜他血肉的地狱,还作壁上观。
良久,乔苑珠道:“对不起,老肆大哥。”
老肆闻言直起身来,牵出袖子将涕泪都擦干净,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二位铁了心要去勐往村,自是有你们的道理,此番我愿意前来相送,我也有我的私心,不必感念,少些牵扯才好,你们死了我也不用介怀。”
乔苑珠闻言,尴尬地回了一抹笑,实在是老肆的嘴太毒了。
她思索一番,又接着问:“按理说大哥你已经知道那妖群的弱点,为何没能上到岛上去呢?”
又是良久的沉默。
“因为这片河域上远不止那妖群这么简单。”
老肆刚说完,乔苑珠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擡起头时余光扫过左前方,只见到船舱边上,不知何时坐了个蛇头人身蛇尾的怪物,正睁着碧悠悠的双眸盯着船舱里面的三个人看,嘴边有涎水直流,仿佛在看什么美味至极的东西。
乔苑珠离船舱门近,当即就要扑过去关,可惜那人身蛇头的妖怪更快一步,抢先将一条巨尾甩到船舱内,拦住了门的去路。紧接着,那怪物仿佛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并不直接伤人,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船舱顶部,一颗蛇头倒垂下来,望着舱内。
“快,把铜钱掷出去!符纸什么的,管用的全都扔出去!”
老肆和阿青一齐发力,先是将铜钱如同泼水一样洒出去,铜钱没了,便将那几百张符纸一张一张在外扔。铜钱扔到那怪物身上,瞬间化作金水,金水腐蚀它的皮肉,令它嚎叫不止,原本那怪物似乎是有恢复能力,铜钱触到的地方,伤口隐约有愈合之势,紧接着符纸过去,那伤口就好得慢了。
可是铜钱符纸之于蛇头怪物,远不及狗血之于妖群,眼见着铜钱符纸见底,蛇头怪物还在舱顶,如同通有人智,在观摩低等生物的游戏。
乔苑珠将阿青拉到身后,擡手捏诀,霎时,黄金巨蟒破空而出,张口便咬在了那蛇头怪物的七寸之上,冲天之势直将那怪物从舱顶扯下,卷入空中。金蟒巨颌稍一用力,那怪物的身和头便咔嚓断开,分作两瓣落入河中,化作一滩青黄色的污水。
遭逢两难,三人已是大汗淋漓,虽未落入妖邪之腹,命也去了半条,此刻,乔苑珠终于知道,老肆当年没能登岛去找娘子的原因了,纵是他用尽办法和力气,恐怕也没能斗过那蛇头怪物,只能躲在船舱里往来的方向回去。骚乱平息后,三人都无暇再交谈,老肆走到外头去,继续掌船。
乔苑珠侧头看见阿青抱膝坐在船舱里一言不发,眸光涣散。先前的骚乱令她发髻有些散乱,连耳坠子何时丢了一只也不知道。
乔苑珠将她散落下来的发别到耳后,轻声道:“阿青。”
阿青擡眸,眸光闪动,十分委屈,道:“娘子,我的爷娘还有阿兄,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办?”
两句怎么办,一句在问乔苑珠,一句在问她自己。
阿青忍不住哭出声来:“先前两遭,已是万分凶险,勐渡河既已遭难,那河中央的小岛,如何能全了去?”
乔苑珠不知道作何答。
阿青将头埋进臂弯里,继续道道:“对不起娘子,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涉险。当初,要是我带着爷娘和阿兄一起走就好了……我只道皆是一村同乡,即便我逃了,村长他们也不会拿爷娘和阿兄怎么样,哪知道人祸未了,妖祸生发……”
“你的意思是,你的爷娘还有阿兄想让你跟他们一样,一辈子守着这里,一辈子在你说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宫里面了此残生?他们会怎么选?他们希望你怎么选?”
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绝处逢生的女童穿越时空而来,在乔苑珠的眸光中闪动,她夜夜入梦的那些问题眼下似乎有了一些答案。阿青从臂弯中擡眸,与乔苑珠眼神相接,半晌说不出话来。
乔苑珠将目光顺着船舱拉长,先前还无边无际的宽河尽头,隐隐有一处黑点显现出来,那黑点乌云罩顶,雷鸣电闪,似有什么祸端藏匿其中,垂下肉眼不可见的丝线,牵动那无根小岛的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