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莫道离人心上秋,离人四……(2/2)
她摇头。
“那你也该雇个粗使在家。”他无奈,见她萧萧瑟瑟的样儿又觉得三份可怜、三份好笑,“免得过两日我……”
应怜却擡起头,恼里带了些委屈,将他盯得后半句说不下去,她却又不依不饶起来:“你怎样?你怎样!要走是不是!谁不知你后日要走的,你何必左一句右一句地来提醒我?我又不是忘性大,哪里就要你提醒了!”
她理直气壮地耍性子,强词夺理起来,连宗契也抢白不过,只得任她埋怨了,一会儿,拿出个物件来哄她,“那我备菜,你替我剥蒜?”
“剥什么蒜……”她一口气没倒匀,瞧他手里那株“蒜”,冷不防又被笑到,“亏你买来,竟连这是水仙不是蒜也不晓得!”
那水仙也不是根芽,已长半尺高了,以一圈细杆儿护着。应怜从他手里接过,竟见里头已打了骨朵,青白玲珑,霎是可爱,从他手里接了,又见他但笑不语,眉目如常柔和,才晓得那是他哄她玩儿的,任多少气恼一瞬又烟消云散,又有些发窘,不愿就谢他,还硬撑面子轻飘飘哼了一声。
宗契又递来了碧玉也似的青瓷钵,盛半钵圆润润的鹅卵石,道:“我不会养这个,娘子替我养吧。”
应怜在几般雅道儿上颇好为人师,闻言接了瓷钵,果将那一肚子萧索弃了一干二净,瞧在他诚心求问的份上,便开始一句一句地提点起来:“你既置了钵与石子儿,那便知养在水里,最是清雅了。这水仙已有了蓓蕾,想要促成花盛,在这数九寒天里,定得温了清水,又不得太烫,免伤了根茎,这样一日换三四回温水……唔,这一株尚不算壮,可再捏些细盐培着,花得了味儿,长势更佳;我不爱欹曲姿态,任它笔直直地长着便好……”
宗契也不插话,只噙着笑听着,时时点头,钓鱼似的,将她从冷贯寒风的廊下钓到厨房,找了绣墩让她坐着,继续吧嗒吧嗒授他以道了;自己安置油盐,又洗菜淘米,进进出出,听那百灵鸟婉转啾鸣,任说什么都是悦耳,不知不觉,便忙活到了日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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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契定下辞去的日子,便在初五,原与祝兰二人只前后脚,不想祝兰早了一日走,屋宅里空了一半。
应怜得以不见外人,与他两个独处了二日。
她一旦起了那见不得人的心思,便总也忘不下去,时时攀上心头,刺一下戳一下;尤其夜深人静时,总闹着胡思乱想。
连着几夜辗转夜半才眠,到了初四,便精神不好,更兼离字在心头。偏老天爷又来瞎起哄,一整日阴沉沉的,冻云低垂,人都道像是要落雪的光景。
这一日应怜为他收拾行囊,还没真到走时,已钝刀子似的割在心里,收拾这个也是一刀、收拾那个也是一刀,说不出的难受。
她也不太会做甚,大多还是看着他来,不过想起什么,便回屋拿与他,一会儿捧了几个小罐塞来,“这是年前合的梅花香、这是为春时合的兰香、这是入夏的荷香、这是秋时的木樨……”
实则上头早已贴了条儿,她仍是一样样亲又念叨一遍,果真一年的香都替他合好,又切切叮嘱不可教霉了。宗契收在行囊,心里也百味翻杂,知这回哄也哄不好的了,却总想与她些念想,半是玩笑半是宽解,道:“一年用尽,明年我可用什么?”
“明年……”应怜又伤心又来气,抢白了一句,“明年我就把你忘了!你自去买吧!”
知她是气话,只是宗契料想,竟也是真话。一年不见,她少年人心思反复,结交了新的亲友,可不就渐渐将他淡了么。
这本是好事,天天念着个远在天边的人,她哪里能开怀得起来,不如忘了的好。
只是那点涩意总也挥之不去,教人烦郁不得纾解。
向来别离最黯然,哪止是她,他又何曾舒坦。只是与她本如浮萍聚散,纵再怎么流连生根,也不能如两棵并肩长成的树一般,从此便不离分。
应怜倒不如从前那样爱哭,再拿不出什么与他带上路了,沉默下来,又回了屋。这一回,把自己关在屋里,便不再见他。
自古难者,不过生离死别。她死别已亲历过,熬过来了,生离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一夜一夜地睡不好,到这最后一夜,更是难眠。那东西在心内横冲直撞,叫嚣着要破出去,与她狠狠分辩一场。
为何就不能留他?
为何脸面就比天还大?
世间处处是奸邪心计,纵算计他一次又何妨?
应怜捂着脑袋,想得多了,头里突突地疼。漏声仍续,巷外梆子声响,刚报三更,她肚里存了事,任如何疲累,却一点睡意也无。
实在憋得难受,索性穿衣下床,鬼使神差,溜进厨房,拿了前日里尽剩的琼花露,冷酒空腹,喝光了了事。
本道酒浓睡意便浓,怎想愁肠??酒,除了更添愁,却半分睡意也没酿得。
冷酒更烧心,应怜肚腹里渐渐腾起一股热,散向四肢百骸,一入灵台,氤氲醉意便漫上来;起初无觉,而后摸着墙出去,总觉墙也歪、路也斜。她自觉神思清明,不知怎的就走不直路,恼怒上来,想定是为了宗契之故,伤心得竟连道儿也走不动。
可一想到宗契,那股横冲直撞的心思却忽一下顿出樊笼,直如江潮入海,百十头牛也拦不住。
她便鬼迷心窍一想再想,什么枷锁也没了,哪个是歉疚、哪个是负罪,统统让在一边,先让她过去再说。
便跌跌撞撞,沿着再熟悉不过的廊下小径,拐入了厢房院儿,他那屋的门口。
此夜无月,漆黑不见光亮,她头脑发懵,立在宗契门口,思绪又发钝,摸着门板,听扣门声儿,又想了半晌此来作甚,好不容易捉住一星半点。
是了,见他。
见他,然后呢?
留他。
应怜傻笑起来,更拍得屋门闷响,头抵在门上,打了个酒嗝,“宗契!宗……”
再没嚷出第二遍,门忽的中间一分,她身子倾着,脚被门槛一绊,直直往里栽,满扑入一个怀中。
头顶那人再熟悉不过声音,低低的好听的紧,却惊诧问:“你怎么……一股子酒气,你喝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