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已入相思彀,却笑相思……(2/2)
这些人中,自有一向视作左右手的宗契、赵芳庭,也有军师林文贵、王渡,又有一干起家时便带在身边的得力干将,诸如钱美、杨兴、李三郎之类。
都是自家人,他便没那许多顾忌,晓得他们神色不一,是在想什么,先一步拿话堵死异议:“你们是我手足,皆知我并非什么高门出身,故不要说那配不配的话。我与她已为夫妇,荣辱一体,从此她便是你们嫂嫂。往后,你们当敬她如敬我,方能显得出坦荡磊落的兄弟义气。”
他一双眼扫过在场众人,也扫过默然却咬牙不平的赵芳庭。
在场诸人一肚子言语,有那觉着不相称的,便只得不再提这话头,纷纷来祝贺。单铮又唤里头的折柳相见,与众人一一见礼,以叔嫂相称。
折柳今日打扮得淑宜端庄,梳着妇人的朝天髻,插白角梳,鬓垂珠玉,并不流于奢贵,却自有一股良秀的风韵,与往常大不相同。今日算作喜庆的日子,却又不能称嫁娶大喜,便着朱砂红的袄、松绿的三裥裙,裙上绦环叠映,压着一颗鎏金鸳鸯衔荷的坠子,动静相宜、笑蹙雅然。
若不论出身,单凭样貌,她与单铮立在一处,当真是一对刚柔相依的佳偶。
又行在赵芳庭跟前,吃了他一杯贺喜的酒,两下里相见,赵芳庭眼底几欲喷出火来,也不知怎样将那两个字挤出牙缝来:“嫂、嫂。”
“叔叔。”折柳大大方方,微露一点笑意,受了他的礼。
“嫂嫂好爽快的性子,竟一日夜,便有了依靠。”赵芳庭实在恼不过,刺了一句。
若换平常,以折柳压不住火的性子,必要反唇相讥的;今日她却不答,只眼角微瞥了瞥“依靠”。
“十八。”单铮语气淡淡。
赵芳庭忍气吞声下去,拳在袖里攥得铁紧,闷头去喝酒。
一场酒下来,众人喝得七七八八,多少都为单铮贺喜,兄嫂长兄嫂短地叫了起来。只赵芳庭一个,酒喝不到二三杯,别说笑,连脸都是臭的,拉得老长。
席散后,单铮便又单独将他留下来,不比有旁人在,要留全了他脸面,此时彼此相对,说话便少了顾忌。
“我知你心中不美,也晓得你在吴县胡闹过一阵。”单铮道,“只是十八,你需记着,哪怕是兄弟,有些事,也不得越俎。我既定了她,便容不得你不敬。你再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得憋在心里;你若耿耿于怀,乃至与她不利,只会伤了你我兄弟情分。”
赵芳庭一股邪火窜上,面红耳赤,想自长成人,便再不曾被他这样严厉训斥过,愈发地愤恨,“天下间好颜色的妇人那许多,我也不是没劝过哥哥,哥哥竟如此不择食,竟要与兄弟共媚一妇人,可曾想过会被天下人耻笑!”
“赵芳庭!”单铮怒上心头,拍桌而起,震得碗碟杯盏晃了一晃,“你若实是不甘心,大可不认我做这哥哥!”
他再无私下里与他发过这样大的火,饶是赵芳庭这样没脸没皮的,也心惊了一惊,如兜头一盆凉水,发觉自己话头委实也太不中听,默了一默。
到底不吐不快,他强忍着软下口气,又来挑拨,“我口不择言,哥哥恼我应该。只是那妇人实在两面三刀。哥哥不知,只前一日,她还应了我聘定,口口声声允嫁,抹过头来却又巴结哥哥。我心里憋得慌!”
单铮眉心拧得冷硬,不愿再与他纠扯前事,摆手压他的话,最终只道:“你哪有什么真正安定的心思,别算计她才是正事。往事我不计较,如今她是你嫂嫂,凭你多少个心眼,莫打她的主意。”
赵芳庭游刃有余了几十年,到此时,也只得忍气吞声,将这气苦和酒一口咽下,火辣辣的滋味入喉,刺得眼眶发红。
他饮下最后一杯酒,哐当残盏搁下,起身便走。
单铮有些心累,在身后叫住了他。
“十八,你可还记得你前头嫂子林氏?”
“记得。”赵芳庭孤峭一身,立在门庭前,也不回头,“是个好妇人,麻利心善、本分清白。”
他尤其在后半句加重了几分。
“可她已去十五年了。”怒气散了,消沉席卷上来,单铮道,“那日我葬她,又葬母亲、祖母、叔婶,又葬邻家叔伯、兄弟、妇人们、娃娃们,满地的死人,更不知痛谁。还好剩了个你,从草垛子里钻出来,抱着我哭,说你没用、贪生怕死。可那时我只庆幸,幸好还有你,否则我活都不知活给谁看。”
“那时我就想,这一辈子,我只剩这么个兄弟了,今后万事再难,我总要护着他。要报仇,咱们一起报;要享福,咱们一起享。咱们生死过命这些年,你为我手上沾了多少血、做了多少回小人,我不能全知,却也晓得。”
“我什么都可依你,唯独这一件不能。我视她作妻子,不比当初结发的林氏差。她对我仁至义尽,我也必以夫妻恩情还报。你与她,如今都是我至亲,我不愿见你们彼此相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赵芳庭几欲动容,咬着牙,眼里激出一点泪意,点头,“好,哥哥话尽于此,我再不为难她就是。哥哥非要娶她,我又做什么恶人?只是哥哥是做大事的人,唯盼不要儿女情长,消磨了志气,平白被人笑话。”
单铮心里一宽,也不是是笑还是叹。
赵芳庭再不多话,更不愿在这憋屈的地儿多待,匆匆离去,掩饰住了一身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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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单铮回到内院,那里早等候了折柳,见了他,眼一亮,又有些期期艾艾。
她为他递了一杯解酒的茶,旁敲侧击:“我见他们都散了,你又留了一会,怕耽误你私下里与谁说话,等到现在。”
单铮呷了一口茶,“唔”一声,大丈夫在屋里,反倒温吞起来。
“你……与谁说话呢?”她又问。
“十八,与他说几句。”
早知道是他。折柳心思数转,心里有些紧张,“他、他说什么了?必定又是坏话。”
单铮不答,反在她面上看了一圈,见她愈发紧张,忽笑了笑,拉过她,坐在膝上,闻着她发鬓间的清香,与她亲密无间。
“他就是如此,胡闹惯了,你别往心里去。”他近在咫尺,细细地观量她,眼眸里闪动情意,伸出手,指腹从她脸颊划过,末了停在侧颊残余的一道疤痕上,虽用了妆粉遮盖,却仍细微可见。
折柳微侧过头,不愿将这点疤印露在他眼前,又想拿手来捂,“哎……别瞧了,难看呢。”
“不难看。这是你为我受的。”单铮却道,“你屡屡为我美言,我都晓得。若不是如此,你哪会惹恼了林江啸,挨他一顿鞭子。”
他指腹下摩挲,折柳脸颊有些痒,又有些发烫,饶是快嘴利舌,却说不出讨巧的话来,心里只有了一个念头:
这男人,原来那会子就已经对她上心了么?
楞得怪招人惦记的。想来那赵芳庭也没与他提什么聘定的事,他果真以为她是真情呢。
她在心里下判语,描摹他眉眼,愈发觉着英气逼人,不住地心动,索性捧起他的脸,微微俯首,亲吻上去,纠缠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