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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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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

惠歌有一个玉韘。

玉韘的左半边偏褐,右半边偏绿,颜色像石上的苔青。表面一层柔光,看得见的滑腻与温润。

玉上刻有对称的方形螺纹,像角。螺纹下又有对称的方形,像眼睛。中间另外刻著弯曲的纹路,组成杯盏的形状,像鳞片。听说刻的是一只汉人传说中的野兽,叫作饕餮。方形的兽目韘掉落。

这个玉韘是惠歌十岁的时候阿娘给的,更仔细地说是阿父叫阿娘给的。

阿父见她热衷射箭,想起阿娘有这么一件宝贝,来自以前贺兰部某一位大人,因缘赏赐给惠歌的外曾祖,辗转成为阿娘的嫁奁。

阿娘虽有些埋怨,认为阿父就只知道拿她的东西当好人,还是把玉韘给了惠歌。

玉韘不像皮韘,可以配合手指调整松紧,十岁的惠歌手短指细,戴不住。等到她戴得住的时候又认识了小白和老花,时间拿去学习和干活,也没怎么戴过。仔细一想,甚至也不记得收在哪里。

惠歌回家的路上不断想著玉韘,回到薛家直奔房里,将床边堆叠的箱笥一一擡下。

她看著三个大竹笥,用来放衣物鞋帽的,想必不会收在里面,又将大竹笥堆回去。

两个中木箱,用来放杂物。擡到榻上,将其中一个木箱打开,一一拿出里面的东西:从来没戴过的簪钗、蒙尘的铜镜和镜台、泛黄的白丝手巾、没有味道的香囊……空中飘扬的尘灰令她连打三个喷嚏。

她将东西放回,拿过另一个木箱。里面是小白给她的十几卷书、蹀躞扣环、皮韘、皮指套、一些形状有趣的石头、几根颜色特别的羽毛……还是没有玉韘。

惠歌将今天小白给的书也放进去。阖上木箱,看著房里发忡。

她的房间门边各开两扇窗,每扇窗长三尺,宽二尺,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半个身体。窗上镂著窗櫺,上下两个大方形,大方形四周另外缀著四个小方形。窗帷卷在窗顶,窗櫺将??时的阳光筛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方一方杏黄色的田畦。田畦上可以看见飘飘荡荡的尘灰,在馀晖照映下,仿佛烟气袅袅。

惠歌看著被她弄得尘烟弥漫的房间,心里一阵颓丧。

她的房间就这么大,能把玉韘藏到哪里去?

找不到是一回事,丢掉就完了。

难道她房间有什么东西把玉韘吃了吗?

她逐一拍起榻上的隐囊、凭几、方褥,嘴里一边说:“吐出来,吐出来就不怪你喔。”接著去拍床上的枕被、承尘。小黑用两个铜钩挂在屏风上,她也忍不住去动一动。嘴里仍然念咒似的:“吐出来,吐出来吧──”

此时,一个声音从门边飘出来:“元女,你又在自言自语阿?”

惠歌转头,来人背著光,乍看是一条细瘦的人影,仔细一瞧,发现是小红。

小红扎著双螺髻──薛家的侍婢都扎这个样式。将头发分成两束,每一束各扎成两个发球,固定在头顶两端,像头上停著两个螺壳。

小红有张桃子脸,浑圆饱满的下巴颏稍微捏出一点尖。两颊不分寒暑喜怒总是红通通的,因此惠歌叫她小红。

惠歌“噢”一声算是招呼:“我在找东西。”

小红走到惠歌身边:“什么东西?奴婢也来帮忙找吧?”

“那东西你应该没看过,我自己来吧。”

“但是元女该吃饭了。”

惠歌醒悟:“阿娘叫你来的?”

小红点头。

“她有没有问你我下午去哪里?”

“有。”

“那你怎么回答?”

“奴婢不知。”

“她有没有生气?”

“看起来没有,就是说了一句:‘买你进来真的是在作善事’。”

惠歌听得出来,那句话的意思是嫌弃小红没用。

小红卖进薛家是去年的事情,也在春天。

春天对富人而言是个好看又好听的季节,桃红李白,莺啼燕啭。对穷人而言却是个濒临犯罪的季节。

睢陵城外的农田里,最主要的作物是粟,七至九月收成。次要的作物是小麦,五月收成。也就是说,九月收成的粟要吃到来年五月,将近七个月的时间,其中还要扣掉缴给官.府的田租户调,还要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许多没有祖产馀财的家庭,经常等不到小麦成熟,储存的冬谷就已经空了。如果又碰上凶年,或者要花大钱的事情,人的路就走绝了,要嘛偷盗抢劫,所谓春饥草窃之寇,要嘛从老百姓变成死老百姓。

这个时候要花大钱的事情之一是徭役。

为国家服劳役还要花钱,因为生活费和路费由人民自己吸收。例如戍守州镇,为期一年,一个人可以带十二匹绢作为资用,用来支付役期的生活费及回家的路费。

之二是营葬。

此时流行厚葬,包括请人招魂、买棺椁、设灵堂、烧砖营墓等等,在钱币通行的时候,平均要花费一万钱,大约可以买十二匹绢,或者一头半的牛。牛是很重要的生产力,有牛阶级和无牛阶级之间的差异,直接反应在政.府授予的田地以及收取的租调多寡。一万钱如果用人力来计算,这个时候替人帮佣,每日的行情是三十钱,也就是帮佣一整年的薪酬。

为了给逝者一个舒适华美的安息地,生人都活得不像人了。

这两件花大钱的事情又经常连在一起,因为徭役很容易死人。

小红家即是如此。

小红住在东市附近的安业里。家里原本有一个阿娘,一对兄嫂,两个小弟。阿兄服役,家里东借西凑,好不容易送他出门,过了两年却不见人影。托人打听,才知道带去的资绢用光了,没钱回家,人在戍城里耕佣。

小红的大嫂将她的嫁奁卖了,捎人送钱过去,回来的是一具焦黑的人骨,才知道戍城夜起大火,烧没了阿兄和他的草庐。小红家里没钱吃饭,更没钱营葬,小红的大嫂决定把自己也卖了。

魏国的身分阶层有很多种,绝对不能逾越的界线在良民与奴婢之间。良民以上包括有当官资格的士人、有封爵的王公侯伯以及皇族,奴婢以下包括各种杂户,他们具有“命定”的职业,例如兵户──皆充兵,盐户──皆煮盐,隶户──皆供厮役等等。

良民和奴婢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是人,后者是物。奴婢是和牛马羊猪一样的“畜产”,从属于主人,主人对牛马羊猪可以做的事情,对奴婢都可以做。

逾越身分界线的情况有两种,第一种是通婚,良民以上不得与奴婢以下为婚,犯者加罪。第二种是强迫,掠、卖、掠卖良民为奴婢者,死刑。如果是卖自己的子女为奴婢,徒刑一年。但是如果是卖自己,没有受人强迫,无罪。

那一天,惠歌用完早食,踏出薛家大门,就看见地上弓著两条脊梁。

一条是小红的大嫂,姓陈,叫禾顺。另外一条就是小红。

她们身上的衣服薄透,身上的肉也薄透,人跪在地上,头伏在膝前,背上拱出的脊骨嶙峋,清晰可见。惠歌向看门的人打听,原来禾顺先来,述说卖身的来意,阿娘不买,人就在门口伏首跪著。小红后面跟上,也说要卖身。看门的人告诉她,这里不缺人,一个不买,一双更不买。小红便挨著她大嫂伏首跪下。

门人向惠歌转述的时候,禾顺和小红擡起头来,向惠歌点头。

禾顺的左眼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大如巴掌。尽管她的脸黄,胎记看上去并不醒目吓人,但也坏了那一双明秀的眼睛。

小红的脸和身体是两个家境,脸蛋富泰,四肢枯悴。

春风料峭,戏耍似地揭著她们身上的麻布襦裙,人和衣裳都抖得厉害。

惠歌还看见两人屁.股后面的脚,脚上一双苇履破得像一张网,遮不住肮葬的脚底板。

惠歌问:“办后事的话,卖一个也就够了,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要卖呢?”

小红说:“大、大嫂向阿娘说要卖身,阿、阿娘对我说,你大嫂为我们家付出太多,嫁奁卖了,和娘家不往来了,劳累过度孩子也没保住。你、你大嫂去卖还不如你去卖。”小红一边打颤,一边说。

这些话显然是小红的阿娘背著禾顺说的。惠歌看见禾顺伏在头下的手一片晶莹,似乎在默默地淌泪。

小红又说:“我们、我们昨天跪在东市的时候,有人让我们今天早上来这里试试。大嫂一大早就、就出来了,我起得晚……”

惠歌疑惑,她们家很久没进新人了,也没什么积善施福的事迹,为什么会有人提议她们家?紧接著听见一阵咕噜声,见小红揉著肚子,显然是肚饿。她跑去厨室里用篛竹叶包两块粳米糗糒,让两人拿著先回家去。

惠歌去缠她阿娘:“我想要一个侍婢。”

“家里有很多,你要哪一个?”

“刚才外面跪著的。”

“……那不是我们家的人。”

“买进来就是了。”

“那你去买阿。”

“那你给我钱。”

“……你以为只要钱那么简单?还要你阿父去找里长写契书,还要邻长、党长、县长一层一层核备上去,你以为买个奴婢那么简单?”

“那叫阿父去买。”

“……叫谁都不买。”

“你好无情,亏你还信佛──阿!”

惠歌惨叫一声,揉一揉被阿娘拧过的手臂,锲而不舍地说:“有一句话说,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我们多做一点善事也是为了小弟好啊。”

惠歌的小弟叫惠宝,是薛家的一粒明珠。生得比两个阿姐都好看,眉眼秀净,面容清浅。圆翘的鼻头像座缓坡,是那张小脸上唯一的起伏。天生一张滟滟的红唇,配上七岁小儿粉.嫩的肉脸,到哪都惹人怜爱。

所谓明珠,美而易碎。

小弟生下来身体就虚,经常一口气喘不上来,喘著喘著人便倒在地上。

草医说,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心病,要多服珍草名药。

道士说,小弟出生时让某个厉鬼看上,要时时修斋设蘸,消灾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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