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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佛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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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佛寺

那一张脸极青白,像水色浸透肌骨。

小和尚吓一跳,低低“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汲水用的瓦罐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声像清晨的钟声,将他从愣头愣脑敲成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爬起来,两手捧住瓦罐上下检查。还好没有摔出缝来,否则师兄们又有一顿好骂。

他知道寺里正在穷下去,膳食越来越清淡,衣物用具越来越简陋,只是不知道哪方面的财源在枯竭。寺院的财源很广,有达官贵人的布施,僧祇户收获的僧祇粟,寺库的质钱利息,诵经祈福的回礼等等,这些是送他出家前阿娘经常说给他听的──出家就能不愁吃穿。

没想到还是愁,吃不饱又穿不暖。

他曾经在洒扫的时候,听见寺主对维那说:“明公已经不抱希望,不予布施,我们必须另觅财路……”话声渐渐远去,他站在原地愣头愣脑地想:希望和布施之间有什么关系?那一位大人物的“希望”又是什么?

小和尚把瓦罐牢牢抱在胸前,深吸一口气,眼神再往湖面探去。

那张脸还在水里,睁着眼睛,张着嘴巴。

发丝像黑色的浓雾笼在青白的脸边,有种月色似的凄清。

没有血迹和伤痕,仔细看并不丑陋可怕,就是诡怪诡怪妖异。不像人,像人们口中活在山水里的魑魅魍魉。

莫名一股寒意溜来,小和尚忍不住倒退三步。

一旁的昙影注意到他的动静,暗暗摇头。智度这小子总是愣头愣脑的,手脚一点不麻利,以后在寺里爬不上好位子,只能任由后进踩在头上。他自己就是个好例子。在当和尚之前从来不知道口条对和尚很重要,也不知道佛门如侯门,有重重的规矩和层层的阶级。

寺主统领一寺,计掌管库房财物,典座负责劳务粗活。因为职务性质的关系,典计地位又高于典座。

昙影是典座人。想到只因为自己口吃,不能说会道,比他资历浅的和尚都爬到他头上,对他呼来唤去、颐指气使,心里就一阵悲哀。

他一边想一边将瓦罐搁在驴车上,走过去想拍拍智度。不经意往智度眼神方向一瞥,才发现水里不对劲。

仔细一看,不得了!水里有一颗睁着眼睛的人头。

昙影“嗳哟”一声,倒退三步。

那是活人还是浮尸?要救上来还是装没看见?

脚步往左挪挪,往右挪挪,最后咬咬牙,脱掉袜履,走进湖里。

慈悲是佛道根本。大慈大悲,救苦救难,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湖水渐渐漫过他的膝。

走到这里才看清头下的身躯。他一手托起那人的后颈,让脸浮出水面,接着两手抓住后领,侧身慢慢往回走。接近岸边的时候,智度和三五个同行和尚一齐将人拉上岸。

一个和尚端详着:“这已经没救了吧?脸皮白成这样。”

另一个和尚用食指探探鼻息:“好像没气了。”

“那眼睛怎么这样睁着呢?”智度问。

“死不瞑目呗。你看眨也不眨的。”

“可能是投湖自尽的。”

昙影扭去僧袍汲满的水,擦拭整理之后,走过来拍拍那人的脸。这一拍那人嘴里便汩出水来,细泉似的流个没完,像皮壶撕出一条缝。

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眼神确认彼此的想法:这个人死了。

“怎么办?再扔回水里去?”

“入土为安吧?”

“要不给他念点佛号就地埋了?”

和尚们看向昙影,他是水头,人也是他救的。

昙影想,他没有见死不救,已是仁至义尽。既然人没命了,那就念几轮佛号替他祈福,毕竟溺死不是什么好下场,念完再放回水里去。挖坑造坟什么的太费事了,从前战争的时候死的人多,也是草席裹一裹放水流,那些人可是连经文都没得听呢。

于是挥挥手,示意和尚们继续工作,自己坐在尸身旁边,先行一个佛礼,默默念起经文。因为口吃的关系,他不喜欢说话。众人看他举止知道是要替死者追福,便各自散去,继续汲水。

昙影闭着眼睛,苦心回想祈福经文。

这一类经文是每个和尚的基本功课,却不是每个和尚都有施展的机会,尤其像他这种资深和尚,记忆早就零零落落。当他默默将“愿亡者去离诸苦,直生西方,值佛闻法”念到第三遍,还是想不出下一句的时候,一直在旁瞅着的智度忽然发出惊叫。

“噫!他动了!”

昙影一看,那人的脸皱成一团,喉咙发出低低的呼噜声。接着侧过脸,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一条活跳跳的虾,撕心裂肺的样子。

和尚们又迅速聚拢,啧啧称奇。有那嘴甜的说是昙影法力无边,能令死者复生。

昙影摸摸自己滑溜滑溜的脑袋,愣头愣脑地笑着。

嘶哑的嗽声渐渐平息。那人坐起身,肩背微微塌着,才发现他的体格不像脸色那样坏。

那人眼珠子缓缓踱过来,又踱过去,环视周遭一圈。

和尚们觉得那眼神有些奇异,平静而迟钝,沉着而痴迷。此时的面容和水里完全不同,原来他有一双细如柳叶的眼睛,小如星点的瞳子。长长的鼻梁在脸上像座山,整张脸像峰谷一样棱角分明,俊逸清癯。

看上去是个长得不坏的年轻小子。

身上穿着麻布袴褶,开了多处的洞眼。是个穷小子。

智度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泡在水里呢?”

那人看看他,并不言语。

接下来的众多问题:“你叫啥?”、“你住哪?”、“你年纪多大?”、“你是跳湖寻短的吗?”等等,那人都是同样的回应:一记默默的眼神。

“难道是个哑巴?”有人猜测。

“现在怎么办?天色变了。”有人问。

山里的天色变化很快,刚才还日光普照,现在却阴阴沉沉。最可怕的是雾,一眨眼就能蔓延一大片,迷得人晕头转向。

昙影清清喉咙,问那人:“你、你要不、要不一起回去?”手指比比他,说到“一起”的时候比比自己,说到“回去”的时候再比比湖的另一边。

那人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蹲在手边的智度看得分明,那人细细的眼睛忽而宽一点,小小的瞳子有琥珀色的流光在缓缓绽放。像压抑住的讶异。

智度忍不住转头去看。

前面这片悠悠荡荡的湖叫翠林湖,乍看是碧沉沉的水色,掬起来却极清澈,原来颜色染自周围林木的倒影。湖水像一条绿锦,延展在山峦之间。山峦层层叠叠,或许是因为形状如此的关系,人们称之为塔山。其中较近的一处山头,顶端尖尖的,像削尖的木枝,那下边就是他们寺院座落的地方,只是从这里看不见。

这幅景色他是看惯的,今天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顶多那附近的云很雪亮,像精细的白绢,山林映在其上历历如绘。

智度正疑惑那里有什么好看,以至于没看见身后那人缓缓点头,同意昙影的提议。其他和尚们都看见了,心里有点沉。

寺里现在捉襟见肘,昙影还带一个饭桶回来。瞧模样装扮不会是什么富贵子弟,大概是穷人家多到满出来的孩子,带到山里放生,饿得慌了投湖自尽,就算送回家去也别妄想什么厚礼。难怪人家说,大舌爱作怪,看看昙影,果然不错。

昙影看看牛车上装了水的木桶瓦罐,够用三五天,决定收工。

他驾车──水头稀少的权力之一。其余和尚跟在后面走路回去,顺便监看车上的桶桶罐罐,避免倾倒。

那人一身湿淋淋,白中发青的脸色像是随时会晕过去。昙影让他坐在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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