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1k营养液加更,二合一) 若他……(2/2)
“砰”地一声巨响,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刹车印,黑色轿车直直冲进了路旁的绿化带里。
安全气囊弹出,郑淮明眼前一黑,意识有片刻的丧失,身体像漂浮在一片冰冷的汪洋中。
几秒后,他从混沌中清醒。幸好只是车头撞到了灌木围栏,没有引起其他连锁事故。
肺腑像被颠倒重击,疼得他想要呕吐,但手脚尚能用力,只有额头刺痛异常。脸侧有湿润低落,他抹了一把,掌心中是缕缕鲜血。
郑淮明冷静地判断自己只是轻微皮外伤,艰难地去够掉落的手机。
隐隐地,他感到左侧有什么东西在振动。
转过头,只见刚刚后方的越野车已经停靠路边,一个年轻男人正用力拿手掌拍打着车窗,神色极为焦急、担心,嘴里喊着什么。
太阳xue剧烈的疼痛持续发酵,整个人都茫然僵直,好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郑淮明闭了闭眼睛,想驱散这种异常,擡手降下了车窗。
略微变形的门框卡了一下,缓缓落下,风瞬时吹进驾驶座。
年轻男人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四周却安静得宛如真空。郑淮明呆呆地看着他,全身的血液霎时冷却,疯狂地回流至心脏,大力地挤压变形,痛得几近晕厥。
车道上不断有汽车驶过,年轻男人仍急切地询问着,远处,红蓝闪烁的警车灯光越来越近。可这一切,在他耳畔都归于无声,是比寂静更深的虚无,仿佛一切都在渐渐远去。
这一刻,身体的所有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深深的绝望将郑淮明全然撕碎,连呼吸的力气都无法提起。
命运再一次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这种熟悉的感觉,郑淮明四年前就曾体会过。
——他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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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南郊一处中医馆。
大厅古色古香、环境典雅,整面墙的中药柜笼罩在昏暗中。唯有走廊尽头的看诊室灯还亮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诊桌前,正仔细地眯着眼睛将一沓沓病例、药方整理妥当,时不时提笔标注。
医馆开了几十年,盛文荣一直保持着纸质书写的习惯,从不让徒弟小裴代理。看诊的日子,他都会亲自将当日病例整理好再离开。
时间已过零点,他终于摘下老花镜,正要关掉台灯,只听前厅传来一阵嘈杂。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医馆已经关门了,不看诊了。”是徒弟小裴的声音。
急匆匆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小裴急切的喊声:
“先生,您真不能进去!这都已经十二点了,我们先生休息了——您再这样我要叫保安了!”
盛文荣并不见怪,他向来慈悲,之前也有过孩子深夜高烧,父母前来求医的事。
可他听着,外边始终只有徒弟的声音。
盛文荣略有疑惑,还是叹息道:“小裴,有什么事让人家进来说吧。”
可他话还没说完,诊室的门已经被猛地推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夜风吹进来。
木门半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手握门把,急促地喘息着,重量全撑在左手上,似是已经没有了再多走进来一步的力气。
男人眉眼深邃英挺、衣冠楚楚,却眼见的摇摇欲坠。他额角上血迹斑斑,未经处理已经大片凝固,衬得脸色愈发煞白,尤为惨烈。
时隔四年,但只一眼,盛文荣就认出了他,心惊道:“小郑?”
郑淮明费力地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冷汗如雨。他涣散的瞳孔里,满是绝望与痛苦,无助地望向盛文荣。
他擡起手,用手语艰难地在空中比划着,嘴唇半张,开合间却没有半点声音。
盛文荣读懂了他的话,他说:
我又听不见了。盛大夫,救救我。
下一秒,可未等盛文荣反应,郑淮明身体无力地晃了晃,便毫无预兆地重重栽倒下去,全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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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山盛夏多雨,雨天只能在特殊布光后拍摄室内场景。好不容易等到放晴,方宜一连几天都忙于补拍,每天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累得倒头就睡。
但她还是不忘给郑淮明发消息,午休捧着盒饭打字,半天也顾不上拿筷子吃一口。
余姐笑她:“你看方老师,都不用吃饭,有情饮水饱!”
大家也善意地起哄:“如果我有这么帅的男朋友,我也光看着就饱啦。”
方宜笑笑,三两口扒完了盒饭,独自走到一片树荫下。两个人也只是闲聊,可她看到对面的“正在输入中”,等待的几秒里,一上午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午休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打字太慢,她直接拨去了电话。
谁知,电话只响了几秒就被对面挂断了。
方宜疑惑地问:你在忙吗?
半晌,郑淮明才回过来:前两天把手机听筒摔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方宜:我有朋友认识人,让他帮忙看看?
郑淮明回:手机里有很多资料和记录,这两天忙,我先把记录导出来再修吧。
方宜不疑有他,撒娇道:好吧,就是有点想听你的声音了。
这话发出去,她也有点脸红,赶紧关掉了手机屏幕。
正好远处沈望在喊人了,方宜急忙把手机揣进口袋。
可走之前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郑淮明回道:我也想你。
很简单的一句回应,连情话都算不上。可方宜联想到郑淮明说这句话时惯有的神色、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心里立马甜丝丝的,一整个下午走路的步伐都轻盈了几分。
然而,千里之外的北川南郊,中医馆理疗室里,厚重的窗帘遮去了所有阳光,一片昏黑。
郑淮明双眼紧闭,侧身躺在病床上,肩颈、后背上都扎着银针,尽管室内开着冷空调,依旧不停地有汗珠从他脖前滚下。
盛文荣伫立一旁,面色凝重地再次取针,灼烧后,利落地扎入他耳后的xue位。
这一针刺入耳后皮肤,郑淮明浑身肌肉瞬间紧绷,呼吸愈发错乱,整个人压抑不住地抖了一下。
盛文荣担心地走到正面,手语问道:还能受得住吗?
与四年前一样,郑淮明的耳喉检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疾病,却持续性失声。加之他的精神状态不佳,盛文荣判断,依旧是情绪应激后的神经功能紊乱。
短短几年内,两次突发这种情况,而且并非暂时性症状,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除了常见的听会、侠溪、中渚等xue位,盛文荣还取了一些刺激神经感官的xue位。
病床上,郑淮明双眼半阖,睫毛湿淋淋的。针灸强烈的刺激下,已经难受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却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不至于这样难挨。
盛文荣思绪一转,眉头紧锁:你是不是又自己扎针了?
郑淮明低垂着眼帘,沉默不答,喘息却越来越急促,像有气堵在胸口。
盛文荣看他如此神情,立即了然,赶忙将那根银针拔了出来。病床上的人明显力道松了一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见状,恨铁不成钢道:胡闹!你这样会出问题的!
有些xue位扎入的力度、时间都极有讲究。可郑淮明急于恢复,盛文荣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他仗着自己是医生、略通针灸,就夜里擅自给自己扎针、反复刺激xue位。
可他虚弱的身体根本抗不住这样的力度,甚至有一次直接昏迷在病床上。
盛文荣气闷,手语比划得飞快:如果你再这样,我不会给你治了。
郑淮明缓了一下,慢慢擡手,碰了一下额角,小指在胸口轻点:对不起。
盛文荣无奈地叹息,不忍再看。
他从医五十余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年纪,分明工作光鲜、相貌堂堂,心病却重成这样,什么都不肯吐露。
盛文荣也从未见过其他家人,让他不想管、又不忍不管。
可和四年前那个失魂落魄、了无生气的少年截然相反,这次郑淮明很急于快速恢复,求医的欲望尤为强烈。即使在针灸的时候,他也一直拿着手机,一旦震动,他就会立即回消息。
那也是他眼中少有泛起光彩的时候。
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于病情来说是好是坏,盛文荣只能医病,无法医心,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今日的针灸结束后,盛文荣将银针一根根拔去。郑淮明冷汗淋漓,久久缓不过神,没法从理疗床上爬起来。
小裴敲门来喊:“师父,门诊排了三个病人了。”
盛文荣应了声,出门前,又狠心叮嘱道:如果我再发现你擅自扎针,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郑淮明缓缓点了下头,见盛文荣转身要走,攒了一口气急忙擡手:照片。
盛文荣了然:放心,我让小裴发给你。
理疗室的门合上,室内又恢复了闷滞和寂静。
又一次治疗,没有任何明显的起色。郑淮明望着那隐隐透着日光的窗帘,眼前不禁浮现出方宜给他发的那些照片。
贵山漂亮的风景,湛蓝的天空,夏老伯做的乡间美食,路边一条可打哈欠的三花猫……多么生动、鲜活。
还有她可爱灵动的笑脸。
方宜爱发一只小狗咧嘴笑的表情包,每次她发,郑淮明仿佛都能看见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
可他这些天胃病犯得厉害,连一口饭都咽不下,无论吃什么都会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连一张像样的菜色都无法回应,也更不想让她担心。只好拜托盛文荣,让小裴将自己的聚餐美食、奶茶甜点发给他,配上文字,以假乱真。
缓了一会儿,身上才有了些力气,郑淮明撑起身子,偏头微微靠在墙壁上。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他指腹摩挲着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温润的触感是此时唯一的慰藉。
可这些都是短暂的,更深的念头,郑淮明不敢去想,又不得不在午夜失眠时一次次重现,像针一寸一寸扎入心脏,汩汩地流血。
他和医院一次性请了所有年假,暂且可以瞒一阵。
可如果恢复不了呢?一个听不见、无法说话的医生,是再也没有资格坐进诊室、站上手术台的……
郑淮明见过太多生活落魄、连累家人的聋哑病人,他们只能做着低廉的工作,被社会忽视,连独自出门看一次病都无法做到。
社会地位、权力、金钱、人生价值,甚至是生活能力。
若有一朝,他失去这些,无法再为心爱的女孩遮风挡雨……
郑淮明深深地闭上眼,宛如坠入无底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