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二合一) 他是不是以为她想提分……(2/2)
“许医生,对不起……我想起来,我们确实还有点事要一起去办。”
许循远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那我先走了。”
可真正的理由,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直到许循远的背影彻底消失,方宜甩手挣脱了郑淮明,朝外走去。
医院工作人员有专门的停车位,在住院部后面的空地上。郑淮明来不及回办公室换衣服,急匆匆地追进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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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传媒的大楼在东城区,正值晚高峰,黑色轿车在大雨中缓慢前行。
雨水冲刷着玻璃,将窗外无数红色尾灯模糊成一片。
方宜坐在副驾驶上,向右侧身靠在椅背中,无声地和驾驶座的男人拉开距离。出风口的车载香水似乎空了,只余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
郑淮明手握方向盘,缓声说:“还没吃饭吧,弘文附近有便利店,等会我去买点吃的。”
回答他的只有哗哗雨声,方宜心里还堵着气,闭眼假装小憩,但下意识偏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
“我在附近等你,那边晚上不好打车,开完会给我发消息。”
已经远远能看到黑夜中灯火通明的弘文大楼,但前方路口出了事故,交通愈发堵塞,走走停停,不远处刺耳的警笛声不断靠近着。
压抑的寂静中,一旁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时急时缓,让人难以忽略。
“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郑淮明克制地呼吸,“药在前面筐里……”
方宜没法再装听不见,她拉开副驾驶前的置物筐,找到好几个塑料药板。
擡手点亮小灯,凑到眼前看了看,没有包装,锡箔纸上几乎都是一长串她看不懂的药名,有两板已经快空了:
“你要哪个?”
只见郑淮明肩膀微颤,有些难耐地松了松安全带,似乎压在上腹的重量让他坐立难安。他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将几板药都接过,分别抠了几粒,没有喝水就咽了下去。
黯淡的光线中,男人脸色晦暗不明,让方宜很难判断他到底有多不舒服。
“胃疼就回去休息。”她疲惫地搓了搓额角,终于将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尴尬?许循远在大厅等了我半天。”
药片的苦涩还在喉咙口没有散去,郑淮明轻垂下眼——
不是工作上的“许医生”,已经到了直呼其名的关系。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抖:“不碍事……只是晚饭吃得急了。”
刚刚还说才下手术,哪有时间吃晚饭?
方宜懒得拆穿他,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车里空调开得有些闷热,脖子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她扯了扯大衣的领口,瞥了眼显示屏,二十九度。
刚想开点窗透气,视线却落在郑淮明浅蓝的衬衣上,从领口到手臂,全是深深浅浅的水痕。
医院里有暖气,他白大褂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刚刚追出来的时候没有伞,浑身都淋透了。哪怕在车里坐了快二十分钟,依旧没有干多少。
方宜皱眉,难怪空调开这么高他都没觉得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双握在方向盘上青白的手似乎有些寒颤。
“你何必非要送我,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想不开。”她说着,擡手将空调升高了两度,仰靠在椅背上微微叹气,“要是真想不开,也不差这一会儿。”
这话轻飘飘地说出来,郑淮明微怔,有些紧张道:“你别这样说……”
方宜已经累到了极点,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她轻轻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呆呆地望向雨幕。路边,一辆电动车驶过,明黄色的雨披下,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车流中艰难穿行。
“他们都不爱我而已。”方宜干涩道,内心如一汪死水平静,“我亲爸早就死了,不过是车祸死在从别的女人家出来的路上,她见到我就会想起他吧……”
“何志华白养我这么多年,对我不好也是应该的。”
小时候,她曾一次次地自我怀疑,一次次辗转反侧,试图从继父和母亲身上寻求一丝爱的痕迹,就像语文书上、别人口中说的那样。
为什么只有她不被爱?
长大后,方宜想明白了,反而没有那么痛苦。
“以前何志华也打她、骂她,她自保已经很难了。”
方宜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吐出来。刚上大学那会儿,她身上连交学费的钱都没有,还倒欠家里五万块钱。
北方不比海城,一到冬天冷得透骨,她那件二手破棉袄里,只能把春秋的衣服叠起来取暖,进了教室都不好意思脱外套。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件羽绒服,还是你给我买的,特别暖和。我一直都没有扔,背到了法国去,回来时犹豫了很久,那么大一件衣服,又装箱子带回来了。”
白色的,很轻盈,非常漂亮。
方宜至今忘不了,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夜,在宿舍楼底。斑驳的树影下,她喜悦地笑,那温暖的感觉,多少件单衣都比不上。
郑淮明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宠爱。
回去后,方宜翻遍了衣领,都没有找到价格的标签。还是本地室友告诉她这个牌子,价格远超了她的想象,但当时郑淮明也只是一个靠打工赚生活费的穷学生。
“都变颜色了,当时雪白雪白的。”
“那时候日子真的很难过,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撑下来……”
方宜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两个人以前的事了,郑淮明听着,虽是美好的回忆,胸口却空落落的,甚至有些心慌。
如果此刻是幸福的,又怎么会想起过去的那一点甜?
他第一次那么渴望前方的车快一点开走。
“方宜……”
“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气你的。”方宜打断了郑淮明,兀自说下去。
平时有太多东西堵在心里,自尊、怨恨、期待……今天她实在是疲惫到了骨子里,什么都不想遮掩了,反而一身轻松,像灵魂飘荡在空中。
时隔多日,或许,这是一个好好谈谈的机会。
“我不应该把你和许循远比较。”她坦诚说,“我和他根本没什么,就是同事而已。”
“今天也是,不过是顺路带我一程。”
明明车里空调热风源源不断地吹着,郑淮明却感到冷得刺骨,浑身像被冻住,血液僵得无法化开。
因为爱,才会有许多或明或暗的小心思,会赌气,会吃醋,会默默计较。
此起彼伏的喇叭混着雨声,快要将他全然穿透了。一种消极的预感涌上心头,郑淮明攥紧了方向盘,甚至恐惧得有些想呕吐。
可胃里什么都没有,这几天吃什么吐什么。中午下了门诊,他低血糖实在撑不住,去输了一袋营养液。此时只有空洞抽动的器官挤着胆汁往上涌。
“我没有误会……”郑淮明徒然辩解,“我知道你们只是同事。”
“是么。”方宜淡淡道,“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坐他的车?承认你介意,就这么难吗?”
“我……”
他的脑海已经混沌成一团,全靠意志强装着面上的镇定。
方宜失落地摇摇头,视线落在虚无的远方:“我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很累,你不觉得吗?”
她没有转头,所以没有发现身旁的男人脸色陡然变了。
“在别人身上很简单的一件小事,我们却要一直耗着。我们之间——”
“你快迟到了。”
郑淮明忽然开口,硬生生地斩断了话头。
他语速有些快,尾音带着隐隐的颤抖:“这里还要堵很久,只有十五分钟了,你会迟到的。”
“郑淮明。”方宜有些气愤。
她连许循远的事都能摊开来说清楚,想和他好好聊聊,他又在逃避什么?
交错的阴影中,郑淮明下颌紧紧绷着,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他擡手按下车门解锁,沙哑道:“只有一个路口了,还是走过去比较快。”
方宜失望至极,打开副驾驶的门就下了车,高跟鞋一脚踩进马路的水洼中。
大雨瓢泼,顷刻就淋湿了她的长发。
用力地甩上车门,方宜才想起忘记拿伞,但她不想再回到车上,径直朝街边的屋檐小跑去。
没几步,突然,头顶的雨被一把黑色大伞遮住。
方宜错愕地回过头,是郑淮明苍白的脸。雨滴模糊了镜片,他单手取下眼镜。
雨水顺着他清俊的眉骨往下淌着,一双深邃幽黑的瞳孔中,是她看不懂的过分悲伤和恐惧,直直地刺中了她的心。
郑淮明没有说话,将雨伞塞进她手中,转身走入拥堵的车流。
沉重的大伞举在手中,被风吹得有些摇晃不稳。短短的一段路,方宜脑海中,依旧不断地闪过方才那一幕。
他在恐惧什么?
走进弘文大楼,抖落伞上的雨水,明亮刺眼的灯光让每一寸阴影都无处遁藏。
突然,方宜意识到——郑淮明是不是以为她想提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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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一片掌声中,方宜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和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礼貌握手。
合同敲定得很成功,弘文传媒将作为主投资方,支持她和沈望的团队创作一部纪录片,参加下一届电影节。
一开始沟通的提案不少,但最终对方看中了关注残障儿童的那一个。
负责人十分欣赏:“其实公司本来不打算做这方面题材的,但是方小姐,我们都觉得你提出的几个拍摄角度很特别,值得冒一次险……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有家人或朋友是特殊群体吗?”
贵山的月光下,那个无声比划着手语、痛苦如泣如诉的男人在眼前浮现……
方宜郑重地点了点头。
走出弘文大楼时,外边依旧下着大雨。她站在屋檐下,第一时间打电话跟出差在外的沈望分享了这则好消息。
之前的交通事故已经疏散,深夜的道路十分畅通,无数辆车划破雨幕,飞驰而过。
她挂断电话时,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路边。
方宜心脏漏跳了一拍,经过了刚刚的事,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郑淮明。
她要解释吗?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比较好?
要不要告诉他纪录片的事?
正在犹豫时,黑色轿车一连鸣了两声喇叭,像是在催促。方宜微怔,撑伞踏水走了过去。
握住车门把的手顿了顿,正当她准备拉开时,车窗先一步降了下来。
“方老师。”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是李栩。
他真诚地笑了一下:“郑主任临时上手术了,叫我过来接你一下。”
内外温差大,随着车窗打开,车内暖气一瞬扑面而来,方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