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我孩子的父亲肯定不会是……(2/2)
他眼底的盎然笑意几乎快要掩盖不住。
然后两人就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酒肉好友。
沈青发现,在洛京,还是得跟王容这样的人混,那才叫如鱼得水,活色生香,之前自己一个人满大街瞎晃悠,玩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他的身份也基本摸清楚了,洛京四大世家中的王家嫡系子弟,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世太显赫了,朝廷给他封了一个跟沈青一样的虚职。他的姑母王氏是谢珩的母亲,他确实是谢珩嫡亲的表弟,不过也只比谢珩小上一岁而已。
有了这样合意的玩伴,沈青每天玩得不亦乐乎,早出晚归就算了,有时候甚至还要夜不归宿一把。
这天,两人在地下赌庄里赢了一大把,又回南风楼来喝酒听曲,依旧点了苏子珩作陪。
王容送了把折扇给她,她摸到扇骨冰凉沁骨,好在当年也打劫过不少贪官豪绅,她依稀能辨别出这扇骨是南夷进贡的象牙所制。
她缓缓摊开软滑的烟绸扇面,入目是一副青山翠竹图,左下角题了小字,是旁人请都请不到的名师亲描。她多少有些动容,几日相处,便能摸清她的喜好。
另一边扇面,龙飞凤舞写的是“风流倜傥”四个大字。
沈青总觉得“风流倜傥”这四个字不如王容的“酒色财气”,但也没关系,短短两天,那把折扇在她掌中已经流转自如了。
只是她始终穿不惯洛京男子常作的宽衣大袖打扮,还是一身青衣劲瘦窈窕,手中折扇一挥,自别有一种风流,走在街头竟也引得少女老妪们纷纷侧目。
两人趴在栏杆上,一边听着小曲,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喝着小酒。
说起来,过久了莽山上那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沈青可太喜欢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了。
尤其是这南风楼里,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快活的地方呢?美人如云眼前过,乱花渐欲迷人眼。
不过耳畔忽然传来的争吵声,打破了温柔富贵的靡靡之音。
“告诉你,海棠姑娘昨晚可是趴在我枕头上亲口跟我说的,今天她也是我的人!”
“滚!本公子昨天五百两花了下去,海棠姑娘这一个月都是我的了!”
沈青伸长脖子往下看,就看见通往楼上包房的楼梯间有两个华服公子迎面争吵,一个人的臂膀间紧紧钳了个姑娘似在示威,另一个也气势不输,直拽着那姑娘的玉藕一般的手臂要将人拽到自己怀里来。
可怜那姑娘,纤细窈窕的一身,被两个大男人拉来扯去,一张花颜被吓得失了血色。
原来是两个客人为了争一个姑娘吵起来了呢。
不过她不理解这为什么能吵起来:“奇怪,既然来这里消遣,那不是谁出的银子多,那姑娘就陪谁呢?”
王容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楼下的纷争:“倒也不完全是银子的问题,总之两人撞上了,那不管这姑娘今晚陪了谁,另一个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面子?
沈青似懂非懂,大概就是渝州各个山头打劫分赃一样的争夺?要是打劫的时候她输给了孟渊或者徐唐,那简直是让人丢脸到活不下去了。
又听王容在旁边不紧不慢道:“这两个人嘛,说起来背后世家也不大不小,这洛京城中这么多世家,再小的冲突,那也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赢了,明天传出去,就是张家赢了赵家,多没面子。”
沈青听着,这不比他们这群山匪更无聊吗?好歹他们在渝州争来打去,都是实打实的利益,这算什么?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世家子弟命可真好,每天的烦恼和欢乐都来源于斗鸡走狗,就这德行,每个人都还有官做呢。”
听她讽刺,王容带着一脸笑意倜傥,慢悠悠晃着手中折扇:“你再待久些就知道了,洛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家家户户恐怕就只剩门口两尊石狮子是干净的。我这种,整天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家里都要烧高香谢天谢地,谢我品格高洁。”
“那谢珩那种算什么?”沈青不由得脱口问道。
王容也答得不假思索:“算极品。”
“……”
沈青扭头继续看热闹,鸨母花枝招展地带了几个姑娘袅袅娜娜走了过来:“两位公子,你们来南风楼是来寻开心的,哪需要大动肝火呢?咱们楼里可意的姑娘多得是,今日我来做东,就当给二位赔个不是,让姑娘们好好陪公子喝酒。”
那两位公子本来还在气头上,但鸨母身后除了娇俏袅娜的姑娘,可还站着四五的壮汉。
于是都笑着将款款依附上来的姑娘搂入怀中,得了现成的便宜还要卖乖:“既然娟娘如此有心,我们也是盛情难却了。只是这海棠,未免也太扫兴了些,娟娘可要好生管教,别哪天扫了哪位大人物的兴致,给你们南风楼带来灭顶之灾啊。”
娟娘挂在眉眼间那一抹迎来送往的笑意冷淡下来,与两人对视须臾,终于又轻描淡写道:“既然海棠扫兴了,那就拖到后头院子里打死便是。”
海棠吓得连忙跪下来哭着求饶:“娟娘,海棠知错了,您饶海棠一命吧!”
几个壮汉已经上前拖住海棠,海棠也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劲儿,挣开壮汉的钳制扑到一个公子脚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公子,您救救海棠,海棠这辈子做牛做马伺候您!求求公子大恩大德……”
“滚滚滚,下贱东西!也配伺候本公子?”
方才还在为了海棠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这会儿都恨不得将人踢远一些,海棠很快又被身后的壮汉紧紧钳住往后拖,她一双葱白纤细的手徒劳抠住地砖,在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沈青杯中的酒再喝不下去,紧拧着眉头问王容:“这两位公子,身家背景应该比不上王家吧?”
“废话,整个洛京,四大世家可是凌驾于所有世家之上,而这四大世家中,又是谢家和王家……”
“王兄,咱俩关系是不是特别特别好?”沈青十分真诚地打断他。
王容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可是对上她这样一双乌漆晶亮的眸子,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过脑就说出口了:“那自然是特别好。”
“所以我想打他们,你会替我撑腰吧?”
“你这……!!!”
等王容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时,一道青影已经翻出横栏。
还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几个拽着海棠往后拖的壮汉纷纷被踹到在地起不来身,沈青轻灵的身影才盈盈落地。
她眉眼弯弯,冲着那两位公子露出一个分明干净和熙的笑容,却让人有些发瘆。
一人大着胆子放话:“你……想干什么?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沈青本来还想你来我往痛快吵几句,可是这人一开口她就没了吵架的兴致,还是在渝州的时候,孟渊之流骂起人来听得让人有回击欲望。
洛京城的世家公子们,方方面面,都太让人失望了!她手上正好有一把趁手的折扇,等这人话音刚落下,她旋手将扇柄一扫,折扇飞出,在空中撑开,往那人脸上呼了一巴掌,将他打得趔趄倒地。
另一人惊呼:“你好大胆子,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你……”
沈青懒得听他说完,正好折扇旋了一圈回到手中,她将折扇一合,擡手往后一扬,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玉骨扇柄轻轻脆脆敲上那人肩头,身后冲上来的那人身子缓缓沉了下去,耳畔清晰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先前被呼了一巴掌的公子忙捂着自己肿得半边高的面颊,连爬带滚往后面退:“你……你完了!你死定了!快把这南风楼给我围住,快喊人来,给我把这人绑了!”
门外真的有家仆鱼贯而入,大有要将南风楼围攻之势,楼上楼下顿时一片吵嚷尖叫,娟娘也默不作声往后退了退,摇头示意身边的壮汉先不要妄动。
沈青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海棠,这才看清她的容貌,果然娇柔美丽,眉眼垂泪,怯怯风情,如春日海棠沾湿雨露徐徐绽放。
“海棠是吗?以后我罩你了。”沈青扬了扬下巴,桀骜一笑。
海棠惊魂未定,愣愣地盯着眼前俊秀清逸的公子,好一会儿,又柔弱无骨附身下去:“多谢公子相救之恩,海棠衔草结环,也无以为报。”
“呸!死到临头了,还想英雄救美!”
那两个公子被家仆们拉起来护在身后,忍着剧痛冲沈青喊话。
沈青看也没多看一眼身边举着刀棍团团将她围住的仆从们,唇畔始终挑着一抹不屑的笑意,慢悠悠擡眼望向楼上凭栏而立的王容。
那眼神,倒也不是在向他寻求帮助,仿佛在说,要是你不准备出面,我就自己动手解决了。
王容终于从惊异中缓缓回过神来。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沈青的身份,但始终无法将她与“悍匪”二字联系在一起。直到今日亲眼见她连看了不看就一扇子敲碎人家一根骨头,才终于意识到,悍匪沈青,名动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眼下两人家仆都出动,把家中势力牵扯进来,说不定还要惊动官府和其他世家。沈青刚刚入京,背后不知多少人盯着她,她身后又无根基势力,事情闹大了于她不利。
于是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缓和一下场面,一道清醇的声音更先传来。
“诸位要在天子脚下持械闹事吗?”
一听这声音,沈青顿觉不妙。
不是,就算持械闹事,这事儿也不归大理寺卿管吧?
她擡眼默默看着白衣玉冠的公子步步上前,他只身一人未带随从,但随着他走近,围在前头的那些家仆们立刻一一为他让出道来,直到他最后在沈青面前立住。
立春已经有一些时日了,洛京的天气一日比一日转暖,沈青却觉得旧伤好像要复发了,眼前人始终落在她身上的冷冷目光,让她背脊一阵一阵发凉。
仿佛她做错什么事了似的?
当然,在场的除了沈青这副硬着头皮又混不耐烦的模样,其他人则在惊诧万分中保持着震耳欲聋的沉默。
其中尤以王容最夸张,几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也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好歹也是翩翩一公子这事了,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攀在柱子上朝
这可是谢珩,洛京第一公子,向来素雅高洁,不染俗尘,尤其对这种烟花柳巷之地十分不屑,现在竟然屈尊亲自来了南风楼!?
“我不是派人告诫过你,洛京不比渝州,要安分守己一些吗?”
谢珩寒凉目光只落在沈青身上,言语间字字淬冰。
沈青无比真诚:“我要是没有安分守己,你觉得这些人还有命吗?”
旁人见谢珩开口就拿沈青问责,这人回答还如此大逆不道,顿时有了底气,那脸被扇肿了的公子忙扯着肩胛骨被打断的公子走出来,冷汗涔涔地告状:“珩公子,今日幸好有您前来为我们做主,我们在南风楼虽说是寻欢作乐,但也未做有悖朝廷法度之事。可是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公然动手打人,您可明鉴,我们手下这些家仆都是为了自保才拿了武器,绝非是要持械闹事。”
“是啊,珩公子,此人武功高强,出手狠毒,在洛京必定是一大祸害!”
沈青听他们啰嗦了半天,也就听到“武功高强”那四个字像是人话,真是怀念在莽山的日子,这些人才没命说完这么多话呢。
不过好在谢珩的回应让她还算有点儿满意:“你们受伤需请郎中看伤的银钱,还有南风楼一应器具的损坏,都由谢家来承担了。”
一语既出,众人都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眼前这张雕霜斫玉的容颜,艰难反应过来,珩公子是在公然包庇这小子吗?
那脸肿公子不甘道:“珩公子,谢家可是洛京世家之首啊,您怎么能容许这种人任意欺凌我们世家子弟?”
谢珩看也没看他,冷峻的眼神始终落在沈青身上:“这种人?这是陛下前些天御口亲封的紫金光禄大夫沈青,正三品的官阶,诸位想要问罪,到御前告状去吧。”
沈……沈青?
很明显,沈青这两个字,要比什么紫金光禄大夫震撼得多。
围成一圈的人齐刷刷退开两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悍匪头子,是这么单薄清瘦的一个混小子吗?
再联想到关于谢珩剿匪,委身做妾的那些传闻,众人的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
沈青本来还笑眯眯的满脸写着“正是在下”,可他们看个没完没了,这谢珩还是摆着一副冷若冰霜的俊脸今天非要找她茬的模样,她略微有些不自在起来,下意识擡眼往楼上王容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珩也顺着她的目光遥遥望去,原本在冲沈青打着手势的王容连忙抛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整个人马上躲到柱子后,只露出束发的半边玉冠。
果然,立刻听到谢珩道:“以后不要来烟花柳巷跟那些纨绔子弟厮混。”
这沈青可就不忍了:“陛下招我入京受封,不就是让我在洛京吃喝玩乐的吗?难道还想要我参与朝政励精图治?再说了,烟花柳巷怎么了,纨绔子弟怎么了,我家中夫人都不介意,刺史大人介意什么呢?”
谢珩清冷沉俊的面容上终于被沈青怼得露出一丝迷茫的愕然,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青似乎在他方才看过来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瞬即逝的痛楚。
她忽然就一点也待不下去。
当然脚下也是很诚实的,将谢珩与一众看客抛在身后。
直到门外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只听到她的声音飒飒飘回:“多谢刺史大人给我垫银子!”
谢珩依旧冷着一张脸,旁人看不出什么波澜,目送他从容款步独自走出了南风楼。
白衣胜雪,容色泠然,在南风楼里走一趟,未曾沾染上半点烟花靡靡之气。
许久,王容终于从柱子后探出一个头,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方向,脸上有种难以名状的兴奋与沉痛。
谢珩,他心目中高洁雅正,不容亵渎的表哥,这次看起来要栽大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