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妄为(1/2)
胆大妄为
说完,他不顾简毓的抵触,将她抱入怀中,开门走出了寺庙。
短暂的休整后,一行人重新上了马。
此时戚晏的手下的装备已是极度精简,妨碍赶路的赘余几乎全不都卸掉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们每人还是在马身上驼了两个包袱。
里面装着的似乎是某种坚硬的东西,简毓探头去看,从那包袱的缝隙之中捕捉到一丝幽微的红光。
焰丝石?
据她所知,只有这种特殊的宝石能够发出这样的光芒。它本产自代国,极其珍贵,代国被燕赤灭了以后,李怀被宓奚派去接受代国政务,这种宝石便作为贡品送到了燕赤。
当初宓奚还挑选了几块成色极佳的给她打造了一条项链,只不过那项链不知道在何时弄丢了。
除此以外,这种石头也是当初宓奚用来逼迫闵堰下位的手段。
但是按理说,这些宝石应该在燕赤国库内才对,为何会到戚晏手上?
他如何得来的?看这数量,几乎所有的焰丝石都在这里了,若是国库被盗,宓奚不可能不知道。
戚晏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不用想了,这石头正是宓奚和我做的交易,我将各国情报全部送到他手上,还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阮、晋和北襄三国的兵马,只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他没理由不答应。”
但是戚晏的目的本就是要助宓奚一统六国,为何又要把焰丝石要过来?难道是炼制焰丝石的秘方落到了他的手中,他要打造武器?
戚晏拿起一颗焰丝石,用手指在上面拈了一下,简毓不明所以看着他将手伸过来,这才他的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红色粉末。
“你可知这是何物?”
简毓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这焰丝石居然还会掉渣?
然而戚晏抽出丝帕擦拭了手指,指着那丝帕上的红色痕迹道:“是红磷。宓奚以为我要用这批焰丝石炼制武器,所以用红磷洒在上面。炼制需要淬火,它就会在投入火中的那一刻直接被点燃,然后爆炸。”
简毓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戚晏笑道:“没错,按照这种剂量,焰丝石与红磷混合产生的爆炸威力,会将半个北襄皇宫夷为平地。”
“真是聪明,若是原本的戚晏,或许就会中招了,只可惜我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听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宓奚,简毓无语了一下。
这不就是相当于夸自己吗?
继而又反应过来,戚晏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他既然知道有红磷,那不点燃不就行了。
怎么,他难道是想将计就计点燃这些宝石,和自己在北襄皇宫殉情吗?
所以刚才在庙里跟她解释那么多,就是为了把她当成湫,剖白心意?
戚晏虽然不知道她脑中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看见她的表情,明显是越来越歪。
他伸手拍拍它的脑袋:“我的意思是,宓奚想用此计杀我,但是你猜,他知不知道你在我身边?”
简毓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一时间呆住了。
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情,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遗忘的东西渐渐浮上心头。
当时林家人准备在宫中对她动手,她敏锐地察觉异常,设法让云笠逃脱前去报信,宓奚定然会知晓此事,若是能够及时顺着线索查找,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她。
但是宓奚似乎并未上心,迟迟都没有派人来找她。她原本以为是林家人手段太过隐蔽,瞒过了宓奚,可是直至今日,她一直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也就是说,他从未打算找过她。
最后一次听见宫中的消息,是他开始恩宠秦叹月。
从前那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竟也会对某个人如此上心,这般佳话甚至都传到了宫外,令世人艳羡无比。
简毓不知道自己该以怎么样的立场对待这件事。她与宓奚之间本没有任何关系,从前那些接触过的温度似乎都变成了她的错觉。她不愿自作多情,所以只能强行忽略掉心中那些莫名的不适与难过,只记挂着要去阻止刺杀一事。
因为只有他活着,这天下才能够获得长久的安定与和平。
简毓用这般理由麻痹着自己,不敢承认对他的思念或许掺杂着自己的私情。
但是宓奚呢,他怎么想?
只不过是丢了一只聪明些的爱宠罢了,他贵为七国之主,若是想要再养一些狐貍,便会更多有比她漂亮聪明上千倍万倍的狐貍去争取他的青睐。
没有前世记忆的宓奚,永远不会知道简毓的身份,对他而言,她与其他的狐貍没有任何区别。
微不足道,转瞬即忘。
所以她现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他或许根本不会在乎。
“这一世的他,或许也是个薄情郎。”戚晏循循善诱,将简毓按紧自己怀中,裹紧了披风。
“小狐貍,天下现今尽归入他手中,刺客亦被我铲除,从此再无人能够威胁于他,他的执念已然结束,而你也不必再有牵挂,不若好好待在我身边,比起他,我定然不会亏待你。”
他一夹马肚,一声嘶哑啾鸣划破暮色宁静,马蹄声清脆,一行人继续往北襄皇宫赶去。
北襄皇城距离边境并不遥远,骑马一两日便能够到。
戚晏一行人只花了差不多一日半的时间便赶到了。
皇城占地十分广阔,其中皇宫便占了大半面积,剩下的府邸宅地则属于皇族之外的达官显贵,阶级分层十分严重。普通百姓若没有天大的机缘,是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进入皇城的。
国君回宫,却并没有像简毓想象的那种盛大仪式,唯有数十名官员站在街道两侧行礼迎接。
他们的姿态虽恭恭敬敬,但是简毓还是莫名感到几分胆寒。
这些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恭顺。
边境之事还未传到皇城,是以他们尚且不知道北襄军已经尽数被关在城外,只待宓奚收服。
戚晏手中虽然只有数十名兵马,但他保持着凌人的气势,让那些大臣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再过一两日消息传到城中,他们一旦知道戚晏手中没有半分兵马,立刻就会群起而攻之。
彼时他只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简毓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敢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之中,生怕别人不知道如何包围他似的。回到都梁殿
不论如何,简毓终于随着戚晏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一进皇宫,不知是不是简毓的错觉,她觉得戚晏似乎自在许多,一直以来一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焦躁感有所消减。
做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就好像溺在水中的人一直竭力往岸边靠近,此时终于够到岸上抛来的绳子,所以大松了一口气。
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北襄皇宫与燕赤很是不同,虽然占地广阔,殿宇铺陈,却好似没有任何光能够透进来一般,四处皆像是被一层淡漠的黑雾笼罩着一般。虽然雕栏玉砌、殿堂高耸,但是那孔雀蓝色的琉璃瓦却使得整个皇宫十分压抑,天色惨淡时,更是暗影憧憧、幽深空寂。
随着御驾深入其中,简毓并不曾看见有任何人出来迎接他们的君王。
所过之处,唯有宫人默默跪地叩拜,寂静无声,姿势标准得如同麻木的傀儡一般。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身临其境地体验超真实版的恐怖密室一般。
若不是身后戚晏偶尔伸手摸摸她的头,手心还有些许温度,简毓几乎以为自己来到的是座鬼城,这偌大皇宫唯有自己一个活物。
一派寂静中,唯剩“咯哒”的马蹄轻响,那声音撞上宫墙,回声缥缈。
气氛太过奇怪诡异,简毓将尾巴摆到身前,生怕看见什么鬼啊妖怪啊之类的东西,好随时将尾巴举起来遮住眼睛。
好在并没有那些东西出现,直到戚晏将她带到一处宫殿,简毓终于彻底被震惊到了。
都梁殿!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提在雕花宫门上,那字迹与宓奚的一模一样。
“喜欢吗,特意为你建造的。”
简毓转头看着戚晏,他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宫匾看,眼神幽深。
简毓便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
这句话,是从前他对湫说过的。那时湫千辛万苦找到他,为了弥补心中亏欠,他命人为湫建造了这座都梁殿,让她居住。
如今身在北襄,他又花费心思弄了一座“都梁殿”,一切陈设皆与燕赤那座别无二致。
那时的小狐貍自然很是欣喜的,扑到宓奚的怀中撒了许久的娇。
但是简毓心中却滋味杂陈,这“都梁殿”虽然与都梁殿如出一辙,却又处处不一样。
见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欢喜的样子,戚晏拍拍手,“吱呀”一声,都梁殿的殿门便缓缓打开,两个侍女执着宫灯走出来,行礼道:“奴婢参见主子。”
二人的身形近乎与云蔚云笠相同,脸上却一派死板,并没有云笠云蔚的灵动。
“虽然比不上云笠她们细致贴心,但是胜在听话,从此便由她们二人照顾你吧。”
不得不说,戚晏一定费了许多功夫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光是这两个侍女就不简单。
他似乎为了她费尽心思。
简毓却毫不动容,不仅不动容,甚至还想逃。
什么叫从此由她们二人照顾她?他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只能留在此处了,那不就是变相的拘禁吗?
简直变态。
戚晏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翻身下了马,将简毓抱在怀中:“走吧,进去看看。”
他擡步跨入宫门,两个侍女将宫灯挂上,亦跟在二人身后。
那一瞬间,真像是许多年的以前。
他与她之间还没有发生那许多的事情,一人一狐还没有生出间隙,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日暮之时,他终于处理完了政务,得闲来都梁殿陪她吃饭、玩耍。
简毓环顾院子,发现戚晏甚至把院中的那颗树也复原了,连每根枝桠都修建一模一样,丝毫不差,现下正值寒冬,枯树无叶,黑瘦的枝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扭曲。
树下的小桌上,摆着几个木雕。
全都是小狐貍的样子,奔跑欢跃的,打哈欠的、滚地撒娇的……
全都活灵活现,如同活物。
“闲来无事,雕着玩的。”
戚晏随口解释道。
但观其手艺,很明显是经过精巧构思构思、长久打磨过的,“闲来无事”属实不可信。
若不是日日沉思、时时描摹,定然是做不成这样的。
走入殿中,此中陈设倒与简毓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那帏帐的花纹与桌上摆的饰品都是按照湫还在时布置的,与后来简毓住的时候不太一样。
脖子上一松,戚晏终于将简毓一直戴着的铁链给取了。
他将她放在地上,轻声道:“小笨狐貍,你终于肯回家了。”
还没等简毓撒腿逃跑,戚晏就一把将她按住,蹲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安分的小东西,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逃跑的心,乖乖留在此处,我虽然不会伤你,但有的是手段让你听话。”
被掐着脖子的简毓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戚晏这才撒了手。
他站起身,对身后两人道:“将她给我看好了,不许出都梁殿一步。”
侍女齐声道:“是,主人。”
锁链被戚晏挽在手中,发出清脆响声,他最后看一眼简毓,露了些许笑意,随后走了出去。
等等,就这么把她关在这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简毓正想追上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两人已经拦住了她:“主子留步。”
身手竟是极好的。
简毓只得折返,蹦到椅子上。
如果她再没素质一点,现在已经在破口大骂了。
但是打又打不过,骂她们又听不懂,简毓心中一股子气,她环顾四周,想找点什么东西摔一摔发泄一下。
然后她悲催地发现,无论是金镶玉如意、紫檀木的单扇屏风,还是银鎏金花丝凤凰烛台,每一件看起来都能买下十几个她。
巡视一周,她跑到院中,将那几个狐貍木雕一股脑推到地上。
——怒气丝毫没有缓解。
最后简毓气鼓鼓地跑回殿中,跳到榻上,窝在角落中生闷气。
侍女将木雕仔细收好,依旧摆回原处。
都梁殿方才因为小狐貍而激起的些许生气,很快被黑夜冷风扑散了。
戚晏听完侍卫禀告简毓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却也没恼:“她想做什么都随着她,那木雕本来也是留给她玩的。”
“三日后就是月圆之夜,尽快准备。”
“是!”交易
秦叹月被两个侍卫挟着两腋,一路拖行至大殿中,然后被毫无留情地丢在冰冷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被玉珏抓回宫中,已经遭受过一轮刑罚,但是无论身体如何被折磨,都赶不上脑中蛊虫带来的万分之一疼痛。
她的视线已经有些许模糊了,只能勉强分辨面前事物,依稀看见有个人影向她走来。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朕便让你死得利落些。”
宓奚冰冷的语气响起,使人如坠冰窟。
他花两日时间处理了京兆尹赵宣的事情。当日他派人暗查此人家底,果然发现有数件贪赃枉法的证据,除此以外,他还为了让自己的侄儿混入官场,在几年前的科举场上买通考官,将原本中了第却没什么身世背景的一个考生的名字换成了自己侄儿,从此断送了那人的前途。
而那位考生,正是幻境中在街头卖包子的摊主。
宓奚立刻下令将赵宣收押诏狱,彻查案情,并亲自召见了那个摊主,发现此人正如梦境中那般,满腹经学却怀才不遇,因科举被阻,一度萎靡不振。
一番考察下来,宓奚发现此人竟是个可用之才,于是赏赐了他,有心给他个一官半职试炼一二。
摊主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皇上青睐,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何处来的机缘,只当自己是走了大运,得老天眷顾。
而宓奚也通过这件事,证实了那个梦境的真实性。
他或许真的是死过一次的人,通过某种奇怪的方法获得了重生。
——那个绒球也应当是真实存在过的。
于此同时,当初逃跑的秦叹月却不知为何又自投罗网,主动现身,被玉珏所捕。
当初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篡改了宓奚的记忆,妄图以此控制于他,宓奚以银针入脑破解之,恢复了清明,她对他而言便没有了任何价值,难逃一死。
宓奚下令将她丢到牢中,然而秦叹月却说什么都要见他一面,声称自己知道关于“湫”的秘密。
于是她再次被带到宓奚面前。
还魂丹的效用早已消失,蛊虫在脑中复苏蚕食着她的神经,秦叹月衣着单薄地趴在地上,大冬日里竟满额是汗。
然而周遭侍卫屏气凝神,紧盯着她,谨防她故技重施使用障眼法,对皇上不利。
宓奚在离她一步的距离之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
秦叹月费力撑起上半身,颤抖道:“你不能……杀我……否则别想知道任何秘密……”
宓奚猛然皱眉:“你在威胁朕?”
秦叹月忍过一阵眩晕,道:“不,这不是威胁……而是请求,我可以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你,条件是……你不仅不能杀我,还须得救我……”
宓奚拂袖冷笑,转身就走:“拖下去。”
秦叹月用尽力气,在他身后喊道:“世间因果早已注定,重生乃是倒行逆施、违天悖理之事,并非寻常人轻易能够做到,她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如今她的处境如何,这些你难道都不想知道吗?”
宓奚脚步一顿,忽然被这句话刺中了某道神经,一阵痛感细细密密地缠绕上来。
“你虽然能够解除蜃珠的控制,却没有办法弥补缺失的记忆。如今只有我知道所有的秘密,只要你能够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将所有一切告诉你,否则,你将永远都无法找到她,更无从知晓一切的真相。”
秦叹月喘着气,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只要得到宓奚的承诺,那她就能活下去了。
她本以为戚晏未死,宓奚又脱离了掌控,心知报仇无望,只想逃出宫,在死之前见秦拓最后一面。
但是阿柴告诉她的那些消息,让她推断出一些别的事情,并借此想到了续命的办法。
原本的戚晏被人夺舍,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占据着他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宓奚自己。
怪不得明明用上了蜃珠,宓奚却还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没有完全受她的控制,正是因为宓奚的魂魄并不完整,有一部分在重生的时候逸散了。
这一部分并不想要与自己的主体融合,相反,他产生了自己的意识,然后夺舍了戚晏,扼杀原本的灵魂并掌控了他的身体。
夺舍一法阴邪至极,而且极难掌握,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精神错乱,而且就算真的夺舍成功,身体也很容易产生排斥,渐渐溃败腐烂。
然而这些事并未发生在戚晏身上。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宓奚的灵魂只有一小半融入其中,导致戚晏一直并未发觉,所以被宓奚慢慢扼杀,最终占据身体。另一个原因,则要归功于他体内的“君蛊”。
“君蛊”使得戚晏的肉身长存,直至彻底接纳宓奚的灵魂。
若是秦叹月能够得到“君蛊”,那么她就能直接解除蛊虫之毒,得以续命。所以她才会选择冒险回到宫中,想要借助宓奚之手拿到君蛊。
事实证明,她最终赌对了。
宓奚语气森寒:“你最好不是因为不想死而不择手段、胡言乱语,否则我将会让你死得比现在难看千倍。”
这是应允了的意思。
秦叹月长抒出一口气,面色惨白:“我当然相信你有这样手段。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一颗近乎四分五裂的珍珠。
“此物叫做蜃珠,有制造幻境、屏蔽记忆的作用,产自南海的万丈深渊,质白如雪,世间罕有。”
“质白如雪?”
然而她手中的这颗珠子根本与“白”毫不沾边,它正呈现出沉郁的深紫色,就连那裂至珠心的截面亦是被同样的色彩。
“因为它已经被使用过了。”秦叹月解释道:“承载的记忆越多,它的颜色便会越深,它所吸收的,正是你的记忆。”
宓奚眼神一凛,伸手去取,秦叹月手腕一闪:“皇上,这地上实在冰冷,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一刻钟之后,秦叹月坐在圈椅中,拥着一件狐皮大氅,将手伸在燃着银丝炭的炭盆上,终于感觉暖和了一些。
宓奚遣退身边所有人,冷冷道:“朕耐心有限。”
秦叹月重新将蜃珠拿出来,递给宓奚:“将它捏碎。”两忘
宓奚伸手接过,蜃珠本就碎痕遍布,还未使劲,便在他手中化成碎片,然后自行消解成齑粉,化成空中的一团粉雾,消弭无踪。
于此同时,宓奚感觉脑中凭空出现了许多记忆。
他闭上双眼,那记忆便如灯影般在他眼前的黑幕中快速闪过,走马观花般,既看不真切,也辨不清楚。
宓奚像是陷入了白日梦魇一般,不受控制地被其所困。
在他眼中,天地水墨似的四处泅散,形成层层交织的色幕。
绚丽至极的色彩先是失控地肆意流淌,最终被四周浓雾逼了回来,最后两者相互融合,最终融成了一滴水珠。
宓奚似是又回到了那片空茫一片的天地之中,那水珠落在他脚边,猛地扩开成了一片深潭,他就站在岸边,低头凝视,才发现潭水晃荡,其中时刻变换着景象。
那些应当就是他遗失的记忆,此刻在潭水中轮番显现。宓奚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想要仔细观看,但那画面十分模糊,虽然能看出是两个纠缠不清的人影,但容貌却始终一片空白,怎么也看不清楚。
好像有一层薄纱横隔在他与潭水之间,虽然知道那就是自己的记忆,他却无法与之融合,只能不远不近地观摩着,连触碰都做不到。
宓奚的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许久,秦叹月取了火著拨动炭火,火星微爆,那细微的声响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宓奚鸦羽般的眼睫轻颤,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乍然从幻境抽离,尚且还有些晕眩之感。
秦叹月待他眼中恢复清明,问道:“如何?你可曾想起些什么?”
宓奚面无表情,道:“并未。”
“那就对了。”秦叹月料到会如此,在宓奚眼神剜过来之前解释道:“因为你的魂魄不全,所以这部分记忆才无法融进你的体内,但是那些事,的的确确是曾经发生过的。”
宓奚额间沟壑更深,险些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那幻境深潭中呈现的画面多数是两道身影,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是暧昧不明的,时常有亲昵之举。
因为幼年母后之事带给他的阴影极深,自那以后他对此事深痛恶觉,避之如蛇蝎,是以他从来都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后宫的那些妃嫔都被他用秘方欺瞒过去,至今还未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朝臣们虽然偶有上书劝他注重子嗣一事,但他尚且年轻,是以并未引起重视。
他此生并未想过自己要和某个女人做这种事,也不想考虑子嗣的问题。
宓奚的第一想法便是想宰了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否认那梦境中的人影是自己。
正欲抽刀,他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其实这样的记忆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不久之前,他好像真的做过这样的梦。
宓奚这辈子极少做梦,就算做了梦,宓奚也能很快知晓自己的处境,迅速从梦中抽身。
但是那一次做的梦,却真实到可怕,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清醒,可是迟迟无法摆脱那种场景,直至它自行结束。
在那个梦中,他置身于一座书阁被一个女人所困,他不仅和她亲昵接触,还真的与她做了出格的举动。
虽然看似是梦中之人强迫于他,但是宓奚清楚的知道,他其实是甘愿被其所困。
醒来之后,宓奚却忘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眸思索,那时他应当是批了一整夜的折子,从梦中脱身后,为了使自己清醒,他便走到门外去吹了一会儿冷风……
不对,若他想要清醒,那便只会唤玉珏打盆冷水来拭脸,根本不会特意跑到殿门外去。
宓奚审查着从前自己的行为,发现了一些漏洞。
他当时为什么要特意跑到门外去吹冷风,而不是唤玉珏?
他是想避开什么?或者寻找什么?
“唰”地一声,宓奚抽出腰间匕首,抵在秦叹月下巴上:“话不言尽,你真是在找死。”
变故突生,秦叹月也未曾料到,匕首锋利,在她脖颈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沾染刀身,顺着刀刃缓缓流淌。
“我……”秦叹月还想说什么,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宓奚汹涌的杀意,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快速道:“你是说小湫儿?”
匕首堪堪止住,血珠如断了链,滴落在第,宓奚冷声道:“小湫儿又是谁?”
秦叹月忍着剧痛:“并非我有意欺瞒,而是我以为此事与你而言并不重要,所以才会忽略。”
当时她为了更好地用控制宓奚,所以用蜃珠直接清除了他对小湫儿的记忆,并将宓奚对其相关的情感转移到自己身上。
由于秦叹月亦是重生之人,还幸运地保留了前世记忆,所以她知道是湫让这个世界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是湫付出了极大代价换来的,秦叹月虽然不知道其中详细,却也能隐隐推测出一些事情。
重生后的宓奚身边亦养了一只小狐貍,她本以为那是湫,但是后来到宫中才发现,小狐貍虽然与湫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与湫一点都不相同。
虽然也叫小湫儿,但它身上却没有湫对宓奚的那种痴心至极的情感。
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件事情,秦叹月利用小湫儿练字时机,设计了犬瘟一事,并与明鹜合作,由他将那株断尾草献上。
为了救治小湫儿,宓奚自然是将断尾草给它喂下了。
秦叹月在都梁殿外守了两夜,监视着小湫儿的状态。
——服用断尾草以后,它并未变成人形。
由此得出,所以它并不是湫。
在这个重生的世界里,湫已经不复存在,而这个世界为了修补原本的空缺,这才让小湫儿出现在宓奚身边。
她或许是某个困在小狐貍身体的女子的灵魂,虽然同样的聪慧可爱,但是对于宓奚来说,她远远不如湫那样重要。
为了借宓奚之手复仇,秦叹月借用了蜃珠的力量彻底消除了宓奚脑中有关小湫儿的记忆,只保留了属于湫的那一部分,这样一来,宓奚的记忆便不会两者产生偏差,从此只剩下对湫的情感,更利于她所掌控。阵法
她原本以为,就算捏碎了蜃珠,宓奚也只会模糊地想起上一世的记忆,并不会记得有关小湫儿的事情,却没成想他居然会从蛛丝马迹中找到那一丝不寻常。
他对小湫儿的情感,比秦叹月预想的似乎要深一些。
但是现在对秦叹月而言,无论是小湫儿还是湫都没什么差别,只要确保宓奚对其有兴趣就行了。
她用手抓住匕首,在宓奚的注视下将匕首从自己脖颈间缓缓推开,下一刻,她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心血呕出来一般。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秦叹月将自己深深埋进大氅中,裹得严严实实。
她感觉冷极了,脖子处的伤口还冒着血,染湿了大氅。
“你本是无心无情之人,我还以为这世上不会有谁入你的眼,没想到你竟对那小狐貍也产生了情感。”她深吸一口气,缓着痛劲,用极慢的语速道:“这颗蜃珠,原本是属于湫的,前世,她将所有与你相处的记忆储存在其中,天地重开后她便消失了,这珠子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手中。不过,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存储记忆?为什么?”
秦叹月无奈道:“因为你从前并不愿意承认你与她之间的关系,你厌弃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所以她就将所有记忆存在这颗蜃珠中,若有朝一日你彻底想要抛弃她,或者她真的想开了,那么她就会携带着这颗蜃珠以及所有记忆离开你,彻底消失在你身边。从此她的一切也再不与你相关,这是她为你俩准备的结局。只不过变故突生,她最终还是没能放下你,才有了后来天地重开,万物逆回的事情。”
宓奚狐疑地看着她:“你又是如何得知?”
“因为我有解读蜃珠内容的能力,所以此中的记忆,我也是能够窥探的。”并因此产生了利用宓奚向戚晏复仇的想法。
作为旁观者,秦叹月也很是唏嘘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了解二人的情感纠葛后,她不由得对湫那只小狐貍产生了同情心。
又傻又痴情的小狐貍,一直都没有等到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回头。纵然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着或许哪一天他能够转身,第一眼看见的是她。
可是宓奚心中有皇权、有臣民,有江山,却连一个能够容纳她的小小角落都没有。
比话本中的薄情郎还要无情几分。
宓奚听她讲完,眉头一直蹙着,一刻未松。
心底升腾出一种荒诞的感觉,又莫名有些苦涩辛酸,难以言喻。
那应当是对湫的”亏欠”之感。
宓奚及时止住奇怪的想法,问道:“小湫儿是谁?”
秦叹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它是谁,它仿佛是凭空出现,为了弥补“湫”这个空缺而来的。”
“她对你,并没有如同湫对你的那般情感。”秦叹月思索道:“却没想到动情的是你。”
宓奚:“朕此生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过情。”
秦叹月:“但事实就是你对其产生了执念,导致记忆发生错乱与偏差,除了魂魄不全,恐怕这也是你无法正常恢复记忆的原因之一。”
宓奚沉默不语。
秦叹月道:“有一件事至关重要,那就是我一直以为湫在天地重开之后神魂俱灭,但事实应该并非如此。蜃珠虽然会对使用者产生反噬,但是我却能感觉到它反噬的力量非同寻常,远远超过了它本该拥有的力量。”
“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蜃珠的主人操控了它。”
宓奚几乎是立刻就从这几句话中提取到了重要信息:“湫还活着?”
秦叹月神色凝重:“没错。蜃珠反噬的力量越来越猛烈,也就证明湫的意识越发强盛。”
“它应当还活着。”
宓奚猛地站起身来,问道:“它在哪里?”
秦叹月:“北襄。”
这两个字让宓奚心头猛地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秦叹月缓缓道:“你可知道何谓‘夺舍’?”
饶是宓奚遍览群书,却从未在任何一本书籍上看见过有关“夺舍”的记载。
秦叹月便接着道:“你所缺失的那部分魂魄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形成了完整人格,用夺舍的邪法成功占据了戚晏的身体。林家谋反之前,他曾亲自来过燕赤一趟,带走了小湫儿。”
算算时间,就是从那时起,蜃珠的反噬的力量就开始不断增强了。
这说明湫的意识也在增强。
如果说湫要想重返世间,夺舍无疑便是最好的方式,戚晏将小湫儿接走是为了什么,并不难以推测。
宓奚薄唇紧抿,面上难得闪过一抹慌张神色。他收回匕首,转身就往外走去。
“等等!”秦叹月大声叫住他:“带上我一起去,我能帮到你!”
当然,也是因为她的身体没办法支撑到宓奚在北襄与燕赤之间来回,她必须跟随宓奚前往北襄,尽快取了君蛊,才有活命的机会。
就在宓奚与秦叹月对话的时候,北襄皇宫之中,一个硕大的阵法已经完成了一半。
戚晏在宫中选取了一块空旷之地,命人用焰丝石分别按照特殊方式摆放在八个乾坤位上,再以朱砂画上数道线条,最后在阵法正中心放置了一个半人高、由纯金和各类异色珠宝打造的棺盒。
从天上俯瞰,这个阵法复杂且奇诡,隐隐透着阴煞之意,竟将皇宫上方的阴云都招到了阵法之上,那赤红之阵陷在乌云投下的黑影中,更显恐怖。
由于乌云都被招走,阵法之外的天空竟然罕见地露出原本夜色,一轮模糊而近乎完整的圆月悬挂其中。
明晚就是月圆之夜。
阵法还差最后一道加持,八名身穿阴阳法袍的道人手持红绳从阵法一统后退,将八股红绳牵往八个方位。
红绳一抖,其上缠绕的细小铃铛便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嗡鸣,敲打着人的耳膜。
雪终于从那浓稠的乌云中零碎而落,点点莹白在空中飘摇。憧憬
竟然是形成了局部落雪的异常天象。
戚晏踱步到阵法中心,神色温柔地抚摸着那口金色小棺,嘴角不住向上扬起。
细雪落在他发顶肩头,很快与银白的长发混在一起,愈发衬得他玉肌寒骨,容色销魂,渐显凉薄癫狂之态。
“再有一日……你就能回到我身边,我真是……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无人听见这一句如同在情人耳边轻哄般的呢喃,它悠悠坠到地面薄雪中,没有激起任何动静,但是戚晏眯起眼睛,似乎透过点点雪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单薄身形。
他伸手触到那处虚空,爱怜地抚摸着。
“我知道,你也与我一样,等这一天的到来等得太久了。”
戚晏垂下眼睫,眼中光彩煜煜:“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此生再无奢求,只与你一生相守,从前那些阻碍我们的,都将不复存在。从此以后,天地四方,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戚晏就这样在阵法中站了一整晚,喃喃自语地说了好多话。直至天即白时,他才终于退出来。
雪花堆叠到一定的厚度后便不再继续下了。他身上的白絮在走动时簌簌飘落,出了阵法却消失无踪。
而他此刻就像是某个从阵法中脱身的鬼魅,美极艳极,却毫无人气。
“主人,盛都之人已经得知前方战事大败的消息,有人组织人马在皇城之外寻事生乱,多方骚动不安,请问是否要派人前去镇压。”
“不必,你们只需守住城门,不要让任何人闯入便可。”
“是。”
戚晏负手于身后,微微擡头看了一眼四周殿宇的高檐。
寰宇之下,这广阔的皇城便如一盘棋局,殿堂宫墙纵横,织成棋盘上的经纬。
从前,他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后来兜兜转转,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之间的一颗棋子罢了。
生如蝼蚁,竟然也想做执棋之人,实在是可笑至极。人无论如何争斗,只要心中尚有欲念,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出这盘棋局,一刻身在其中,便一刻为此争斗不休,不能停歇。
死过一次,他终于倦了。
然后那被他刻意忽略掩藏的情意终于呼啸而来,如同一场大雪将他覆盖,雪幕中回顾之事,那个一直等待着他的身影早已不在。
他悔了,悔得痛心断肠,却无法再找到她。
后来,他竟然从那一串来自小狐貍身上的焰丝石项链上感知到了属于湫的气息,惊异地发现,她并未完全消失。
所以他开始布局谋划,一步步走到今日,终于就要如愿以偿。
对他而言,什么北襄,什么权力,他已全然不在乎了。
戚晏收回目光,脚步轻快,往“都梁殿”走去。
简毓被关在都梁殿中,整整两日,她想了无数办法意图逃走,却都被那两个侍女发现,没让她踏出宫门半步。
气得简毓连饭都吃不下,两日滴水未进。
“主子,请用膳吧。”
侍女又端来早膳,劝说她用些。简毓将自己蒙在被子中,不愿理睬。
于是侍女只得端着早膳跪在榻前,姿态恭敬地等着她。
如同两个木偶般,让简毓拿她们无可奈何。
简毓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开始想念云蔚云笠了。
她从未将二人当成奴婢,而是将她们视作朋友,毕竟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们算得上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想要的是充满人情味的都梁殿,而不是这样冰冷的仿造品。
“主人。”
两人行礼的声音响起,让简毓心中一跳。
戚晏来了。
衣料摩挲,简毓感觉榻上一沉,应该是那人在榻上坐下了。
“怎么不吃饭?我两日不来,便这样饿着?”
“奴婢该死。”
“做事不利,连用膳这样的小事都伺候不好,是该死。”戚晏的声音冷漠,道:“滚远点,自行了断吧。”
被子猛然掀开,简毓冲着戚晏叫了一声。
你这个草芥人命的混蛋!
戚晏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他一点都没有生气,甚至还露了个笑。
“怎么,舍得出来了?”
“嗷!”
不要杀她们!
简毓对着两个侍女叫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戚晏。
戚晏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不要处罚她们?”
简毓沉默。
“好说,只要你好好吃饭,什么都听你的。”
侍女将托盘举到戚晏手边,他拎起一盅茯苓排骨汤,修长的手指捏住汤匙微微搅动,?起一勺汤递了过来,冲着简毓挑了挑眉。
前世他可从未这般对待过湫。
他真是变了。
简毓又看了侍女一眼,终于还是上前含住了汤匙。
排骨汤很香,明显是燕赤那边的口味,应当是戚晏特意让人做的,但她却喝得索然无味。
“这就对了,你的身体可是宝贵得很啊,要好好爱惜。”
戚晏又递来一勺,简毓不情不愿地喝了。
如此喂完了小半盅排骨汤,简毓实在喝不下,扭头躲开了。
戚晏没有强迫,拿过汤盅,一口将剩下的汤饮尽。
漱了口,他挥退两名侍女,冲简毓招了招手。
“过来。”
简毓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但是看见戚晏眼中一闪而过的威胁,她只得缓步上前,走到他身边。
“今日由我陪你好不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可以告诉我。”
简毓擡爪就要写字。
戚晏及时道:“当然,不许说什么放了你之类的胡话。”
那没事了。
简毓收回了爪子。
戚晏“哈哈”笑了两声,摸摸她的头:“小狐貍,你从哪里来?”
简毓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从何处来的?”
简毓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穿越这种事情恐怕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好在戚晏也好像只是随便聊聊,见她这样,重起了话头:“你可知道,其实你与她在性情上十分相似。”
那又如何?她是她,湫是湫,两者终归还是不同,她可不会傻到为这样一个男人虐身虐心。前世若是换做是她,早就收拾银子细软找个合适的时机逃离皇宫了,才不要与宓奚纠缠这么久呢。
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比宓奚俊上千倍万倍的人也不是没有……好吧可能确实没有,但也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更何况,她有银子在身,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天知道不用996的日子有多么幸福!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再也吃不到皇宫中的美食了。但为了身心的健康,这种美食不吃也罢。
简毓斜眼白了他一下,惹来两声轻笑。
他修长的手指相扣,弹了她一个脑瓜崩:“若当初我能好好待她,或许她也不会变得那般小心翼翼,便如同你一样,至情至性,这样任性妄为。”
他的语气近乎雀跃:“不过没关系,此后我有的是时间让她成为这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小狐貍。”将近
简毓从他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怪异。
他这话的意思,就好像期盼着湫回到他身边似的。
虽然简毓不太明白当年湫的死亡细节具体到底如何,但是她不可能复生这件事早已毋庸置疑。
戚晏疯了?因为过度内疚而换上了臆想症?
看他这幅样子,简毓的确很有理由这么认为。
他不会从此就要将自己关在这座仿造的都梁殿中,上演一场替身大戏吧?
简毓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没记错的话,战争应该还没有结束吧,戚晏是抛弃了所有兵马先行回到宫中的,大军全部被留在了后面,就算有晋、阮两国的人能够拖延一些时日,宓奚打过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胥黎现在已经前来攻打北襄的半路上了。
戚晏在战场上所做的那些事太过极端疯狂,也就是因为他在北襄一手遮天,以君蛊之毒权倾朝野,百官惧于毒发之症,所以才迟迟没敢造反逼宫,否则换做别的国家,皇宫都被踏平好几轮了。
连简毓都知道形势危急,戚晏却一反常态,悠哉悠哉、安闲自得。
现在竟然还有闲心躺在榻上跟她扯些有的没的。
简毓看向窗外,不知为何今日外头的天色显得比前两日明朗许多,灰蒙阴霾一扫而空,甚至还能够听见一两声鸟类的清啼,呖呖啁啾。
戚晏见她望着窗户,目光也随之流转至外头。
须臾后他说:“想出去看看么?”
简毓点了点头,率先轻巧地蹦到地上,回头看着他。
戚晏慵懒地起身,伸手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头冠,缓缓而行。
他打开门扉,院中的景色一览无余。
枯长的枝桠并未一夜逢春,末梢的细枝犹自震颤,在冷风中瑟瑟。
这棵树是戚晏寻了许久才找到的,堪堪与都梁殿那棵相似,但是它原本开得极为繁盛,被栽种到此处以后便一直半死不活,只开过一次稀疏的花骨朵,就此沉寂,再未绽放。
橘生淮南,戚晏估摸着是它不适应这边的气候,又或许是北襄的土地贫瘠含毒,这才让它枯死了。
树下的石桌上,那几只惟妙惟俏的小狐貍依旧还在原处,喜吟吟地做着动作。
简毓几步蹦到石桌上,发现了天上的异常。
原本笼罩在整个北襄皇宫之上的乌云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部消散了,漏出了些许微薄的天光,虽然仍然比不上春阳盛景,但也比之前好上不少。
但是简毓却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此时渐渐到了晌午,正是太阳当空的时候,然而与那轮如同被铅色涂抹过的赤轮相对的另一方天际,悬挂着一轮如同幻影般的圆月。
天象有异,且异得邪门。
戚晏伸手遮在她眼前。
简毓不明所以,眼睛从他手掌上方露出,继续看向那抹月亮。
戚晏又移了移手掌,简毓低头躲过遮挡。
如此两三次,简毓狠狠瞪向戚晏。
干什么!为什么要挡住她?
戚晏疑惑道:“你能看见?”
简毓翻个白眼:废话,我又不瞎!
戚晏状若自语,道:“奇怪,若非身怀异能,便无法看穿表象,你为何能看见天地之变?”
接着又道:“罢了,就算你身上有异能,左不过在融合之时多花些功夫便是,应当不妨事。”
说完戚晏伸手将简毓抱起,走回殿中。
他似乎没有休息好,脸上露出些许倦色,还未等简毓从他怀中挣脱,戚晏便随手扯了发冠,一歪倒在了榻上,顺势将她压在怀中。
流银般的长发散落半身,遮住了简毓的视线。
戚晏闭上眼睛,环抱简毓的手臂紧了紧,几不可闻地轻声道:“我很累了,也很想你,再眷顾我一次,回到我身边吧……”
——祷告似的。
简毓无端觉得他有些寂寥,又有些可怜。
这种想法转瞬而过,她激灵了一下,狠狠地唾弃着自己。
居然会去共情这种绑架犯,控制狂!
她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戚晏似乎睡着了,简毓奋力将自己一点点地从他怀中腾挪出来,就差最后一只脚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大力箍住了身子。
“怎么还不学乖,一直想着逃跑呢?小狐貍,你还不明白吗,如今你只有待在我身边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就算你逃得出这都梁殿,逃出这北襄皇宫,外面战乱尚未平息,你又能去哪里呢?”
“你不会幻想宓奚那家伙回来找你吧?”戚晏嗤笑道:“且不论他失去了和你的记忆,就算他记得,天下江山近在眼前,你认为他会为了你以身犯险吗?我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告诉你吧,他不会这样做的,永远不会。”
你大爷啊!谁说我就一定要去找宓奚啊!我就是想要自由不可以吗?
简毓挣扎得越来越凶,最后反身一口往戚晏手腕上咬去!
戚晏不躲不闪,任凭她锋利的犬牙刺穿他的手腕,鲜血顷刻流下。
简毓呸出口中血沫,呲着牙躲到了榻边。
戚晏双眼微眯,嘴角的笑还未消失。
“解气了吗?继续?”
说着将手腕继续往她面前送了送。
简毓无声尖叫。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戚晏冠发未束,银发披肩,略有些杂乱。
他一双黑瞳中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眼神堪称专注,甚至有些深情,看得简毓汗毛倒竖。
一人一狐就这么僵持着,过了许久,戚晏才收回目光。
“来人。”
两名侍女几乎是立刻就现身于殿中,把简毓吓了一跳:“主人。”
“时辰差不多了,去准备沐浴用具。”
侍女领命退下,不多时重新折返,将缩在榻角的简毓抱起,到侧殿去沐浴。
简毓挣扎无果,只能任凭她们将自己收拾一番。
温烫的热水打湿全身,倒是让人真的放松了些许。有那么一瞬间,简毓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刚穿越过来的那一会儿。
可是现实很快将她拉了回来,侍女手脚利落地用熏笼将她的毛发烘干。
最后,简毓看见两人小心翼翼地从面前的匣子取出一件东西,带在她的脖子上。
一串赤红的焰丝石项链。
简毓觉得它有些眼熟。献祭
这不就是从前宓奚赏给她的那一串项链吗?
刚得到的那会儿,简毓十分喜爱这串项链,几乎日日都带着,可是不知在哪一天,这串项链突然就丢了。
为此云蔚云笠还有花蕊打着灯笼在都梁殿附近以及去花园的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多次,都没有找到。
那么大一串项链消失得无影无踪,简毓也只能怪自己粗心没有看牢,想着恐怕是哪个宫中人捡走了。
但她也不愿意为此而大肆搜宫,而且东西丢了她身边之人都是要被问责的,是以宓奚问起时,她便找了个别的借口敷衍过去了
那段时间宓奚也忙,是以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只是没成想项链竟会出现在这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脖子上。
简毓用爪子拨了拨那颗最大的焰丝石,它发出的微弱光芒映在雪白的绒毛上,尊贵无比。
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简毓无端感觉脑中多了些什么东西。
“湫……是你吗?”
她不禁在心里发出疑问。
凝神等待了片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简毓甩了甩头,驱逐了脑中那些奇怪的想法。
便看见戚晏推门走了进来。
“收拾完了?”
侍女将简毓推到身前:“已经为主子沐浴完毕了。”
戚晏对着简毓上下打量一番。
眼前的小狐貍收拾一番后,毛色光泽不少,显得整只都蓬松了起来,雪团子似的,脖子上那一串堪称奢靡的红色宝石更衬得她圆润可爱。
戚晏满意地点点头:“退下吧。”
待人都退下后,戚晏缓步朝简毓走来。
原本散落的银发已经被重新束起,宓奚换了一身玄色的宽袍,佐以血红的腰带与蹀躞玉佩,原本那股慵懒的劲尽数褪去,令他浑身上下被肃杀之气所包裹,眉眼也明锐了起来。
如此浓重的色彩放在戚晏身上,却没有夺走他的气势,相反,显得他越发风华恣意,俗世出尘。
简毓看呆了一瞬,就被戚晏一手拎起,揉进了怀中。
一团毛茸茸的白与那玄色形成鲜明对比,戚晏抱着她,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冬日的天黑得早,简毓被带去沐浴时,外面尚且还有天光,等她出来,天已经黑尽了,只有一轮朦胧圆月嵌在夜色中,投下聊胜于无的银白之色。
简毓以为戚晏要将自己带回都梁殿正殿,却没想到他直接就抱着她往外头走去。
这是要去哪?
简毓扒着他的衣袍,感觉脖子上的项链硌得有些疼,却又无法调整姿势缓解一二。
走着走着,简毓渐渐有些害怕起来。
侍从们提着灯笼跟在戚晏身后,简毓探头去看,只能看见两排低埋着的头颅。漆黑的长街上静寂无声,显得他们一行人走路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却又太过整齐而轻巧,简直不似活人。
戚晏悠悠捞回她四处张望的小脑袋:“害怕的话,就乖乖待在我怀中。”
呸!谁怕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胆子大,简毓挺了挺脖子,擡头往前看去。
一阵阴风从长街上撩过,吹乱了简毓的毛发,简毓微眯着眼,忽然间看见了什么东西。
前方的那片天空与别处很是不同,阴云滚滚,云隙之间还透着些许微弱红光,怎么看都十分诡异。
那是……什么地方?
简毓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戚晏的背上,攥紧了爪子。
戚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小狐貍似乎是被那诡谲天象吓到了。
但他并未兼顾她,继续往那成片的阴影走去。
那即是阵法所在之处。
还未等靠近,简毓便忽然感觉耳边一阵嗡鸣,似有千万个人在她耳边细细碎语,那声音邪魅至极,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冤魂缠绕在身侧,诉说着生时的不幸。
简毓擡爪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丝毫未减,穿透耳膜,继续在她脑海中翻腾着。
戚晏身形一顿,终于站定,简毓擡头,眼瞳狠狠震颤了一下。
一个巨大的复杂阵法猛然撞入她的眼中,地上的红线蜿蜒扭曲,描画的似乎是某种禁忌咒语。
阵法中心,一口半人高的黄金棺盒十分夺目,其上镶嵌着宝石若干,奢靡又惊悚。从棺盒上方拉往八个方位的红绳上悬挂着无数细铃,那令人鼓噪不安的细语似乎就是从这些细铃中发出的。
若是平时,简毓见到这么多黄金肯定会两眼发光,想着如何从上面敲一块下来,而现在她只觉得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双脚一蹬,想要从此处逃离,被一只大手掐住了脖颈、
阵法的八个方位上,身穿法袍的道士全都手执槐木枝,齐齐往戚晏这边行了个礼。
脑中猝然警铃拉响,一股不安的电流直从简毓背脊上窜起。
戚晏按住她挣扎不休的四肢,将简毓平举至身前,一双黑瞳亮得惊人,其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小狐貍,等下或许会有些痛,但是别怕,挨一挨,很快就好了,嗯?”
简毓一爪呼到他那英俊的脸上:挨你个头啊!放开我你个混蛋!
这阵法邪之又邪,一看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戚晏带她来到这里,显然就是要拿她做献祭!
什么疼不疼的,那就是直接想要她的命啊!
“斯……哈!”
简毓手脚并用,连嘴也没闲着,喉中发出阵阵低吼,冲着宓奚咧嘴恐吓。
然而在这男人高大的身躯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构不成威胁。
宓奚不顾她在自己手臂上又抓又咬,留下极深的齿痕,沉声道:“开阵。”
一声令下,身后的宫人如被操纵的傀儡,提着宫灯鱼贯而行,两人一组分别站在了八个方位,呆讷无神。
简毓这才看见,他们脚边,乃至那宫灯中所放置的,都是大块的焰丝石。
怪不得那灯笼中透出的是血色的红光呢。
此时的焰丝石像是被阵法激活了似的,发出的光亮是原来的五倍不止,将那些宫人们照得满面红光,更显诡异。
同时,天上闪过几道电流,轻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
戚晏满手抓痕,拎着简毓来到黄金棺盒旁,缓缓将她放了进去。擅闯者
人与狐貍的力量实在太过悬殊,简毓虽然竭力挣扎,但是无法撼动戚晏分毫,被他强行按进黄金棺中。
棺盖合上猛然合上,简毓只来得及看见戚晏那双映着红光的双眼,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嘤…嘤!”
放我出去啊!混蛋!
爪子奋力地拍打在棺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简毓急得叫出声,出口却是毫无作用的狐貍嘤咛。
她总算知道此前为什么戚晏那样对她了,原来他并不是在意她,而是在意她的身体。
他千方百计、不辞辛苦地奔赴几千里,跑到燕赤将她从林府中接出来,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几近宠溺,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这一件事。
他并不是要将她当做替身,而是要让她作为“容器”,承载湫的灵魂,使湫能够复生。
戚晏,不对,是宓奚,上一世的宓奚真的疯了!
湫死后,他在无尽无穷的后悔与孤寂中被痛苦淹没,最终变得面目全非。从前想要复仇、称霸天下的野心也尽数消散,转变为对湫的执念。
被刺身死后,丢弃在闹市街头的那七日,是他此生最黑暗崩溃的时刻。
既不是因为辛苦打下的江山被林家人和宓明所窃,亦不是因为自己的肉体潦倒至被野狗分食
而是因为,那一颗随着雪花飘落在他额间的小小白绒球。
湫死后不愿离去,未转生的灵魂飘飘悠悠地在世间流浪,从千里之外的北襄,跋山涉水地跑到燕赤,最终看到的是宓奚那般惨烈的下场。
她已经没有多少精力,于是跑到宓奚身边,和他依偎在一起,用最后的一点温度铁在他的额头上,以期望将这点温度分给他些许。
即使她会魂飞魄散,即使他早已不会醒来。
后来天地轮转,宓奚意外恢复了意识,自那以后,他每时每刻不在逼迫自己去想湫还未离开之前的种种,反复记起他对湫所说的那些话,从前那些不在意、习以为常的冷漠语句,如今成为凌迟着他灵魂的刀刃,让那些带着淋漓血肉的爱意透过层层遮蔽,终于毫无阻碍地流淌满地,却再也没有人能去为他疗愈。
于是那伤口便烂了肉,生了疮,长久地暴露在身外,渐渐至麻木、迟钝。
是以转生之后,他利用戚晏的身份直接将天下拱手送到现世宓奚的手上,然后将想尽办法把简毓带到身边,就是为了开启大阵,让湫夺舍简毓的躯体,重返世间。
电光火石之间,简毓想到了什么。
前世的宓奚明明得偿所愿成为了天下之主,按理他应该从此大权在握,万寿无疆,有忠心耿耿的胥黎护驾,根本无人能够撼动他分毫,林家就算有所筹谋,那点伎俩在宓奚面前却不够看,宓明不该夺位如此顺利。
除非是从那时起,宓奚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他是自己放弃了自己,所以才让林家人最终能够得手。
宓奚后知后觉,但太迟太晚。
可是无论如何,那也只是他们上辈子的恩怨,为什么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因为不断耗费着力气,简毓抓磨棺壁的动作慢了下来,转而用嘴去啃,用脑袋去顶。
她要活!她才不要死在这里,成为别人的容器!
别人的命是命,难道她的命就该任人予夺吗?!
将小狐貍放在黄金棺中后,戚晏拂袖转身,喝令站在阵法八个方位的人:“启阵!”
随着他的命令,那些侍从皆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眼也不眨地往腕上一割,鲜血顷刻喷涌而出,如同一条不断续的红线,滴落在他们脚边的焰丝石上。
黏稠的血液逐渐沾染了宝石,却似有什么魔力,竟然使那些无法用普通锻造方法进行熔炼的焰丝石渐渐融化,最终与血液混合为一体,形成某种诡异的液体。
随后,这液体仿若有了生命一般,沿着那地面上原本以朱砂刻画的纹路流动起来,逐渐织成一张硕大的血网,将落在其上的雪花尽数吞没。
阴风渐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铃铛的嗡鸣之声倏然急促起来,侍从们的腕间的血已经流尽,个个面色煞白,然而被这铃声一催,他们面露痛苦,七窍中皆有黑红的血迹冒出。
道士们见状连忙祭出符咒与法铃,口中念着咒语。
雪势越来越大,近乎铺天盖地,鹅羽般大小的雪花甫一落地便瞬间融入满地血红之中,待那焰丝石融化的液体终于侵占了整张阵法,天际黑云也低垂至半空,将所有的光亮都给遮蔽,四周亦如棺中一般,漆黑一片,唯见地面血红。
天地无光,日月难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模糊不清的嘤咛自上传来,众人皆仰头望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迫近。
道士们表情凝重,严阵以待,身后的侍从像是被攫取了神智,纷纷倒地。
无人顾及他们,戚晏站在黄金棺之间,宽袍鼓荡,鬓边的发丝也被风撩起,与众人截然不同,他的表情近乎欣喜若狂,双瞳之中倒映着天际黑云,渐渐在凝聚成一个影子。
唯有他自己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几乎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
“湫……”
他往前跨了一步,竟有些踉跄。
“我终于能够见到你了……快到我身边来,我真的,很想你……”
“轰!”
未等他话音落下,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窜出足以穿破黑云的刺目光芒,闪打在戚晏脸上,照见了他的癫狂。
戚晏眉头狠狠一压,往那处看去。
是那些活腻了的反臣闯进来了?
戚晏并指,快速地点在几个xue位上,催动体内君蛊发作。
北襄朝中大臣无人不被种下子蛊,戚晏想控制他们易如反掌,若他们想找死,他乐得成全。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
“砰!”
远处又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火花,这一次离他们所在之地更近,火光伴着浓烟,刺激着戚晏的神经。
没起效果?那擅闯者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
眼看头顶黑云仿佛被这动静所震慑,竟有些踌躇不决,戚晏不由得火起,呵斥道:“继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停下来!”
道士们方才被打断的诵声复又响起,黄金棺也开始微不可察地震动起来。一体
戚晏一眼不错地盯着黄金棺,不愿意放过一丝细节。
于此同时,黄金棺中的简毓大口喘息着,脖子上的焰丝石项链如同感受到外界变化,慢慢漂浮至半空,发出刺目的光芒。
通透的红光倒映在她惊恐的双眼中,不断变化着,最终变成了粘稠的岩浆状物质,顷刻间滴落在简毓身上。
那一下真的仿若被岩浆灼烧一般,简毓痛苦地嚎叫起来,泪水亦夺眶而出,与汗水混在一起,打湿了绒毛。
“啊!”
简毓头疼欲裂,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之中,周遭是不断舔舐着她躯体的焰舌,仿佛要将她焚烧殆尽,直至万劫不复。
她不断挣动着,一边在棺中打着滚企图灭掉身上的火苗,一边用头不断地磕在棺壁上,不一会儿,她额间便撞出一个硕大伤口,四周皆是血迹斑斑,已不是惨烈二字可以形容。
戚晏似乎是听见了棺中的动静,但他擡头望了望天,子时未到,天际红月依旧缺损,仪式还未结束。
他皱眉抚上黄金棺,继而弯腰将额头贴在其上。
一片冰冷,还因为其中之物的挣扎而震动不停。
道士的念诵声忽然增大了些许,其中裹挟着来自远处的吵嚷与喧嚣。
有人硬闯入皇宫之中,并且正在往这边攻打过来。
越往皇宫深处,机关越多,那人没有耐心攻克机关,用上了强硬手段,先前那两声巨响,估计就是用炸药炸开宫门时发出的。
即使前头还有阻拦,但是若是用上了炸药,那些机关就脆得和纸一样,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这般的行事作风,绝对不是北襄之人。
戚晏猜到了来人身份。
但无论是谁,他都不在乎了,夺舍仪式还差最后的一点步骤就结束,他很快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令他分神。
看着从棺盖缝隙中透出来的红光,戚晏的眼中绽放出渗人的异彩。
很快……很快就能……
“轰!”又是一声巨响,硝烟在缺口处滚滚冒出,宓奚等烟全部散尽后,一剑拍在马臀上,勒紧缰绳,马便高高扬起前腿,一个跃身踏过乌烟瘴气的废墟,一往无前地冲了进去。
暗卫紧随身后,为他解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杀手。
刀剑相逼,杀声震夜,道路很快被鲜血染红,伏尸遍地。
无论后方如何混乱,宓奚都听不见了。
他的耳畔只有快速掠过的风声,还有轰隆作响的心跳声。
就连弑父夺位的那一夜,他都没有这样紧张忐忑过。
宓奚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来,但他还是一直向前、向前,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催着他,让他不敢片刻停歇。
从燕赤到北襄,整整三天三夜的疾驰,中途换了四匹良驹,途中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场,好几次险些被刺身亡。
即使危机重重,他最终还是赶到了这里。
宓奚一擡头,看见不远处的天空阴云集聚,分明是天生异象,那处一定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他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放大万分。
“驾!”
剑尖刺入马臀,马受到刺激,发出一声愤怒咆哮,竭力狂奔!
宓奚俯身压在马背上,湛蓝的双瞳骤缩!
那云层所投下的阴影猛然被一团红光刺穿,像是什么东西自九天坠落,轰然砸在地上。
迸射入云的红光渐渐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狐貍虚影,它双目赤红,仰天长啸,然后冲着天上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将那轮月亮吞入腹中!
就在那一刹那,天地间所有的光明都乍然消失,目之所及,唯有一只血红的狐貍伫立在天地之间,吞下那轮月亮后,它的身体很快发生了变化,九条巨大的尾巴扫过天边,如狂蛇般扭曲舞动。
“呜——!!”
一声长嗥刺穿所有人的耳膜,连陷入黑暗中的天地都为之震动不休。
戚晏张开双手,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要将那血红色的狐貍拥入怀中。
“湫……”
他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疯狂,玄色长袍在风中狂舞。
“湫!我……唔!”
话说了一半,被吞入一声闷哼里,戚晏反应迅速,抽出腰间佩剑挡住了来人的第二脚。
宓奚已至!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待他们分开时,那力竭气尽的马才砰然倒下,死不瞑目。
“你做了什么?”
借着微弱光芒,宓奚盯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寒声问。
“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我要让她回到我身边。”戚晏同样沉声道。
近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者暗含愤怒,一者隐现疯狂,既是万分绝色,亦是诡异至极。
上一次的交易,宓奚匆匆一眼,并未看清楚戚晏的全貌,如今与他对面相峙,心中不由得一惊。
任谁看见凭空出现的自己都会无法接受,更何况戚晏的来历太过特殊。
饶是宓奚有所准备,还是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忽然,戚晏嗤笑一声,面露讥讽之色:“上次我便说过,你为天下之主,其余的不要再贪心,怎么,如今反悔了?”
宓奚将剑横至身前:“你不择手段,十分阴毒。”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戚晏忍不住笑出了声:“宓奚啊,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幼稚,竟然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吗?”
“弑父杀母、残害兄弟、冷漠无情、凶恶残暴,那的确是我,不也是你吗?”
话音刚落,一阵剑风便裹挟着杀意逼近身前,戚晏堪堪闪身躲过,以同样的招式挥剑刺向宓奚。
二人一言不合,提剑就打,渐渐的,宓奚竟然落了下风。
虽然使的是同样的招式,用的是同一种剑法,但是戚晏明显更快更毒,出手更为刁钻阴险。
鸣金阵阵,剑身刺入肉体的闷声传来,宓奚将声音扼在喉间,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我的对手。”
上一世的宓奚因为性情残暴招致众怨,时时都有刺客想取他性命,所以他朝乾夕惕,从未有一刻放松,每日都会修行武功。
而这一世的宓奚在简毓的提示下选贤举能,令朝中一片清明,并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于武艺上自然不比上一世精进。与她
肩上伤口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宓奚的衣襟,他薄唇紧抿,皱起了眉头。
戚晏还想开口说什么,那巨大的狐貍却有了动作,它低头俯瞰着地上之人,眼神锁定在那一口黄金棺上。
宓奚随之看去,瞬间明白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猛地往那边窜去,戚晏却更快一步拦在他身前,语气森寒:“别坏我的好事。”
宓奚不惧于他,一剑劈砍而出,想要将其逼开。
“找死!”
戚晏眼中寒光闪过,也起了杀心,提剑格挡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宓奚命门。
宓奚虽然身手略差一些,但是他此刻全神贯注,一时之间也并未让戚晏占了上风。
就在二人交手之际,那巨大的虚影已然走近,朝着黄金棺伸出了爪子。
宓奚无法突破戚晏的封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湫儿!”
然而无论是黄金棺,还是赤影狐貍,无一者理会他。
戚晏抓住他分心的一瞬间,一剑刺向宓奚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宓奚身前!
死士终于赶到,替宓奚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戚晏脸侧,衬得他愈发像是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环视一周,宓奚带来的死士在方才的厮杀中损失大半,本就不多的人手现在只剩寥寥几人,个个浴血而来,围绕在阵法之外。
不知何时,道士的诵经声已经停了,原来是被死士尽数解决。
尽管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戚晏的对手,但是多少还是能够起到掣肘作用,戚晏从尸体上拔出剑,将血珠甩在地上。
剑身澄明,映着宓奚的眉眼,更显冷锐。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赤影巨狐早已掀开黄金棺,将其中之物取出。
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玉狐貍,周遭被黏稠的液体包裹着,宛如一颗泣血珍珠,正在赤影狐的引导下缓缓往天上升起。
落雪了。
所有人皆望着天上,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雪花纷乱,四处狂扑,千万片轻飘飘的雪花无处附着,只能在空中悬滞。
赤狐垂目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简毓,缓缓张开了嘴——
简毓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陷入昏迷的,她只记得自己一直使劲刨着周围的坚壁,指甲崩断的疼痛沁入骨髓。
但她没有停下来
她想活,她不愿意就这样死去。
然后白光一闪,她就来到了一片茫白之中。
举目四望,什么都没有。
简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完好无损,没有伤痕,也没有血迹。
她没有停在原地,便擡步往前走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那片茫白终于如同浓雾散去,前方世界渐渐显现出一点青绿。
简毓看见了希望,奔跑起来。
没有痛苦,也没有任何复杂的想法,身子无比轻快,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很快,她轻轻一跃,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爪子踩着尤带露水的嫩草,花香扑鼻,一阵惬意的清风吹动她的耳朵,远处还有几只蝴蝶翩飞,黄鸟脆啼。
在人世间蹉跎了那么久,简毓几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
她的脑中无端想起来另一番景象。
一面浓烈馥郁的蔷薇花墙之下,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身姿如松。
他伸手摘下一朵蔷薇,转头看了过来,银白的发丝与湛蓝的双瞳,像是某种易碎的瓷器,精致又敏感。
但是当他递出手中蔷薇,冲着自己粲然一笑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全都黯然失色,唯剩他惊鸿艳艳,勾魂摄魄。
“嘤?”
一声嘤咛打破平静,简毓看向身边,一只白玉狐貍正外头打量着她。
湫。
简毓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不仅是因为湫长得和她一样,而且还因为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在梦境中相遇过那么多次,也附身过那么多次,甚至霸占了她的身体那么久,简毓却是第一次和湫正式见面。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既亲切又熟悉。
这一刻,简毓几乎有点怀疑自己和湫之间到底有没有存在着什么亲戚关系了。
湫擡爪摸了摸简毓,冲她嘤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她。
意思是跟她走。
眼见简毓跟上,湫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带路。
一路穿过青翠的草地、满是香花的灌丛,追了几步蝴蝶与鸟儿,湫终于领着简毓来到一处镜湖边上。
湫的爪子轻点湖面,水波浪荡,映出幻象。
两个身影,一个是湫,另一个便是宓奚。
简毓:……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都这样了,还是没逃过要看两人的记忆。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欢喜他,这样爱他。”
忽闻人语,简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湫不知何时化作了人形,身穿一件白色薄衫,满头乌发用一根细藤束在一侧,搭在肩上。
她未着鞋履,赤足撩了撩湖中水,水珠溅起点点涟漪。
那张肖似秦叹月的脸上带着轻柔笑容,几分甜蜜,些许苦涩。
貌若仙妃,毓秀精灵。
简毓连忙低头看自己,失望地发现没有任何变化,她还是一只狐貍。
湫“扑哧”笑了,声音如铃。
“不要着急,你会变回人的,不过不是现在。”
“先让我来解开你的疑惑。”湫的笑眼弯弯:“椿兮如梦,湫兮如风,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自诞生的那日起,我便早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简毓坐到她身边,默默地看向镜湖中。
其中显示的是在代国做质子的宓奚,他从铺满枯草的破榻上醒来,将昏迷的湫抱在怀中,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那时他身染风寒,被湫用草药救活后得以捡回一条性命,待他醒来,湫却体力不支陷入昏迷,于是他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血哺喂给湫,才使她恢复气力。
后来两人相互依偎着,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此后宓奚刺杀代国皇子,两人在被追杀途中失散。
等她找到宓奚时,他已经成功登上了皇位。
简毓曾经也因此谴责过宓奚,从她和湫的视角来看,宓奚未免太过薄情。
然而此时的镜湖中的景象,却是宓奚面色苍白,屏退所有宫人后将自己独自关在殿中,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亦失去支撑,昏倒在地。因果
“我早该想到,那一晚他弑父杀母,看似胜券在握,但他并非神仙罗汉,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简毓心中一沉,明白了她的意思,就算解决了皇帝与太子,宓奚那时的能力也还远远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最后能够杀出重围,必定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登基初期,朝中群狼环伺,除了宓明以外,还有其他亲王亦在虎视眈眈。
稍有不慎踏错一步,便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是以宓奚身受重伤却不得不提防着身边人,不敢让任何人察觉自己的伤势与弱点。
不难想象那段时日他有多么举步维艰。
“小毓儿,你知道吗,其实他本是个没有情丝的人。这天下千疮百孔、沉疴已久,百姓们陷于战火、水深火热,世间坏透了,也烂透了,正需要这样一个人破局成势,彪炳春秋。天生宓奚此人,合该一心雄图壮志,成就千秋霸业。我追随于他、敬慕他、心爱他,从始至终,都不奢求他为我转身停留。”
湫的手指攥紧了裙摆,表情认真:“我只是想……让他不要那般压抑自己,尽自己所能,我想让他能够开心些。”
简毓望着她,心中不由得泛出一丝疼惜。
狐了个貍的,宓奚那个混蛋。
镜湖中的画面变换,湫示意简毓看过去。
画面中,宓奚取来匕首,毫不犹豫地撩开袖口,割破手腕,血滴落在净白的瓷碗中,宛如一朵朵炸开的花。
这是什么时候?
简毓检索着记忆,并不记得宓奚做过这件事。
“是刺杀那次的事情,为了替我解毒,他听信了那御医的话,用所谓血当作药引,煎药喂我服下。”
简毓忽然就记起了当时她躺在榻上,看见宓奚从明黄龙袍的袖口中露出的一截白色。
原来是包扎的布条。
湫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傻子,我服下了断尾草,本就百毒不侵,不过需要些时间肃清体内毒素。他的血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只是那个御医为了活命哄他的。”
关心则乱。
简毓在心中默默吐槽。
宓奚那家伙估计早就对湫产生了不寻常的情感,只是心里别扭,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只能用时机未到这样的借口,既是欺骗自己,也在辜负湫对他的心意。
湫却从未责怪过他,就算身死也要辗转回到他身边,为的只是陪伴在他身侧,想让他不那么孤独。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宓奚才会渐至疯魔。
甚至到最后,连费尽心力打下的江山都随意弃置了。
他的欲望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别的东西。
“我自山野诞生,修行千年,后被九天神女收服,在其座下修炼,这一劫我自知避不过,却没成想酿成祸事。”
祸事是指宓奚本该登基为七国帝主,但他死在了称帝祭典上,新朝尚未开启便中道崩殂,气运急转直下。
简毓猛然望向湫:所以你才会献祭自己的修为,换取日月倒转、天地重开?!
湫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我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简毓不解: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又是……谁?
湫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撑身站了起来。
一位挎着花篮的女子盈盈走来,身着麻衣,随意盘起的发髻之间插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虽然打扮极度质朴,那笼罩在身侧的氤氲神光却表明她的身份不俗。
待那人走进,简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见过这个人。
不止一次。
她曾独坐山林,手中执笔书写着信笺;她曾为受了重伤的湫包扎伤口,眉眼温柔。
她曾降临在月华下的玉兰树枝,令那盛放的花朵也艳羡;她曾在日月轮转的时候,孤高地伫立天地之间。
她是某一个瞬间,也是不变的永恒,山川万物皆化作灵气为其增色,星辰风云皆凝成神髓为其添彩。
她是她,又不是她。
一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秦叹月——或者说,九天神女。
“神女大人。”
湫轻轻唤道。
神女微微颔首,一指触在湫的额间,将她变回了小狐貍的样子,湫上前蹭了蹭她的裙摆。
神女蹲下身子,一手摸一个,对着简毓道:“你好啊,简毓小狐貍。”
简毓:其实也不是很好,没记错的话我现实中应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然而不知为何,神女摸她的手法十分奇特,简毓竟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舒适感从尾巴根直达天灵盖。
神女果然是神女,不一会儿,两只小狐貍齐齐从喉间发出咕噜的滚声。
简毓险些忘乎所以,连忙一摆头后撤几步。
神女粲然一笑,将两只小狐貍抱在臂弯,走到镜湖边。
“其实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湫与你就是同一个人,你不过是她的转世而已。”
终于听见这个答案,简毓并不意外。
湫一直以来所做的,就是将前世发生的事情通过一个个梦境告诉简毓,好让她恢复记忆。
“那时湫向我许愿,欲散尽毕生修为换取时光倒流,修正历程,让宓奚能够真正走上他原本该走的命途,我答应了她。”
“只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湫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修为散尽那么简单。”
简毓立刻就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镜湖中水波浪荡,凝聚成数百只透明的小狐貍。
“看。”
神女指尖光华逸散,将那些水做的小狐貍一只只打碎。
每少一只,简毓心头就是一震。
这些都是她,或者说,都是湫的转世。
比修为散尽更为惨重的代价就是——她将失去转世的机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
什么时候这个重生的世界消亡了,那湫的死期也到了。
所有的狐貍都被打碎了,水花四溅,激起的浪花渐渐平息,镜湖恢复了宁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法自然,万物皆是如此因果相依。
气氛一时之间沉寂下来,简毓有些发懵。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作为湫的转世,为何没有像其他的狐貍一样,被大道碾碎,不复存在?
为何会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
“虽然此事离奇,但是它的确发生了。”神女的声音有些飘渺,显得不真切:“简毓,你是千万只小狐貍中最特殊的一只,因为,他自行恢复了意识,跑到世外找到你,将你从湮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话简直让她有些晕头转向,简毓感觉自己脑子快要转不动了。
什么叫他将她从湮灭的边缘拉了回来?心意
少年宓奚站在花丛间,表情漠然。
这面蔷薇所筑的花墙太过浓艳,层层堆叠的甜腻香味令他厌恶地皱眉。
将这一切给毁灭掉。
脑中蓦地冒出这个念头。
不知何时起,他的性情愈发难以控制,稍有不顺心便会产生摧毁一切的想法,有时甚至要见血才能稍稍安抚住那暴躁的神经。
但他只是闭上眼睛,没有伸手去折断这些娇弱的花朵。
他不喜欢,有人却喜欢。
他在这里等一个人。
当目光第一百次望向那个方向,一个小小的人影儿终于出现了。
迷了路的简毓脚步轻快,哼着不成曲调的歌,打量着这个被她误闯的世界。
其实并不是她偶然遇见了他,而是他在这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她。
“你本会死在那个迷路的夜晚,被一个持刀的歹徒残忍杀害,就像其他世界的每一个你一样,不得善终。”
“但是宓奚提前出现在路上阻止了你,带你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选择了你,简毓。”
简毓久久没能做出表情,这句话仿佛是一句咒语,将她定在原地。
竟然是这样……
神女从鬓边取下桃花枝,折断分桠,将两根树枝都插在地上:“他的执念太过可怕,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甚至脱离了我的掌控。为了压制住他,重生时,我将这一部分执念从他身上分离,连带着那些暴虐的情绪一起封锁在此处。”
树木百年成材,然而那两条桃花枝在瞬息之间就生根抽条,长成两棵遮天蔽日的巨大花树。
树下落了一阵花雨,湿润娇嫩的花瓣栖在她们头上身上。
简毓无心欣赏这落英缤纷的美景,想的是别的东西。
怪不得这一世的宓奚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依托预知能力在旁劝谏提醒,所以才使得宓奚能够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从而惩处贪官,选擢人才,令燕赤比之上一世更加强盛,以至于征伐他国的时间也提前了不少。
不曾想还有这样一部分原因。
“依照湫的愿望,我将你从那个世界接了过来,让你替代她的位置陪伴宓奚左右,并且让你保留了部分记忆以帮助他夺取天下。”
事实上,简毓也正是这样做的,从穿越过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因为知道宓奚的悲惨结局而忧心,一心想着如何阻止宓奚走向最后的结局。
就算是身陷囹圄,她也记挂着宓奚的事情。
神女擡手接住一片花瓣,语气难测:“然而就算被封印,他的力量也在与日增强,是我小看了他,一不小心便让他挣脱,逃逸人间,积蓄力量,最终夺舍北襄国主戚晏。”
所以秦叹月的死……
神女看穿了她的想法,答到:“你猜得不错,我选择在那个时候出世,就是为了去追捕他。否则我本该亲自去处理那一场由燕赤先皇引起的祸事,而不是交由无名和阿柴。”
好在“贩女”之祸被宓奚察觉,将朝廷乃至地方官员上上下下地查了一,这才将这场延续了百年之久的黑暗交易杜绝。
神女伸手一挥,镜湖中现出幻境外的情景。
巨大的赤狐虚影已经完全将简毓吞入了腹中,随着两者的融合,虚影渐渐凝结成实质。
戚晏与宓奚正打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度胶着,两者都起了浓烈的杀心,似乎不死不休。
天昏地暗,刀光剑影。
宓奚身上中了数剑,衣物也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的嘴角凝固着血迹,表情显得有些凶恶:“把她还给我!”
戚晏手中不停,剑光在身前铺开,丝毫不给宓奚喘息的机会:“谁若阻我,我便杀谁!”
明明是被分割的同一个灵魂,却犹如仇敌般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与她和湫这边的画风截然相反。
简毓很想冲着他俩大喊一句: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眼看宓奚身上又添一道伤痕,简毓心中也有些隐隐作痛。
千万别伤到脸啊……那样就太可惜了。
她拉拉神女的裙摆,指了指镜湖中的两人:就这样放任他们一直打下去没问题吗?他们既然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为何还会互相残杀呢?
神女摸摸她的头:“宓奚此人的底色,就是自我厌弃,所以会导致两部分的灵魂无法和谐相处,产生自毁的现象。”
“他们两个记忆皆不完全,无法自洽,才会一直争斗不休。”
所以就是说,戚晏只有上一世的记忆,而宓奚只有现世的记忆?
怪不得戚晏一心要将简毓献祭让湫复活,他并不知道她俩之间的关系。
那现在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们两个打到死?
无论最后是谁赢,失去了另一半灵魂的他也会受到影响的吧?
这和自残有什么区别?
“你担心他?”
湫又变回了人形,在简毓旁边蹲下。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简毓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按照神女的指示,她不就是为了拯救宓奚,改变他的最终结局而来的吗?
这是她的使命。
然而湫却微微一笑,冲她眨了眨眼:“你喜欢他。”
简毓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好吧,这种事情的确是骗不了自己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诚然有美色作怪,心动之时却如山雪融化般顺理成章,泠泠作响,实难掩藏。
是那一个月下独酌的夜晚,他逃离了宴席,对她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就像是柳梢轻点湖面,撩动了她的心;又或者是她纵身一跃,扑满了他的怀抱,斑驳的阳光熏染龙涎香,成为某一刻她的心安之地;再或者是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眼神,不经意将她护在怀中的举动。
她榻下的箱子中还收着他为她做的毛绒小狐貍和木雕。
一弦一声,声声入心。
镜湖中,宓奚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往她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隔着一片湖水,那双湛蓝的双眼深深地望着她。
宓奚伸手拭掉脸上迸溅的点点血液,忽然轻声道:
“简毓,回来我身边。”
刹那间花瓣飞舞纷纷,落满了整片镜湖。抉择
简毓心头猛然一颤。
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就在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的时候,宓奚偏偏仰着头,极其确定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湖面荡漾的水纹下,他的双眼中是不可忽视的坚定。
“简毓,我知道你在。”
“朕……我……”似乎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宓奚的薄唇不自然地抿起,纠结不过一瞬,他的声音穿透嗡鸣的铃声、细碎的落雪、微风吹落的花幕,真真切切地响在简毓耳边。
“我很想你……”
这一句后,他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我的记忆不全,从前种种竟皆遗失,虽有蜃珠从中作梗,但其错仍旧在我。”
他向前踏出一步,似乎这样真的能够离简毓更近一些:“是我自大妄为,致使你在外流落受苦,乃至今日之祸,如此种种,因果都在我。剖白虽已晚,但是简毓,你若是能听见,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知是赤狐倒影还是血迹沾染,简毓竟然在他的眼角处发现了一抹极难察觉的残红。
这一刻,不用清风挑弄,那柳枝沁入湖面,自生涟漪……
简毓呼吸一滞,心中悸动,随后便是如同的滚雷般作响的心跳声,震得她半身发麻。
该死,谁能拒绝这样一张深情的脸……
“求你,回到我身边来。”
简毓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一瞬间产生了去透过湖水去摸摸他脸颊的想法。
等反应过来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脸上已经烧出了连片绯红,比那娇嫩的桃花还胜三分。
湫和神女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湫的笑容藏不住,揶揄地向她眨了眨眼。
简毓有些羞赧,伸手捂住了脸。
等等,手?
根根分明的手指?!
此时的简毓终于发现了一个惊天的事实。
她居然,已经变回人类了!
怪不得会被人看见脸红的样子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简毓连忙往镜湖中看,那倒影中显现出的是她本来的相貌。
两脸酒醺粉桃妒,婷婷袅袅神仙酥,虽不至万物失色,亦难掩倾国之貌。
简毓自小就生得好看,但是身处孤儿院,拥有这样的相貌无异于稚子怀金行于闹市,于是她很早便知道藏锋,常常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以此掩盖面容。
后来上班之后,她倒是不用再遮脸了,因为光是全年无休止的996就足够让人憔悴丑陋了,简毓也无心收拾自己,是以空有美貌而无处可用。
直到穿越到这边,简毓便每天对着一张圆润且毛茸茸的狐貍脑袋,险些都快忘记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了。
是以乍一看见镜湖中那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她直接就惊呼出了声。
“我靠……”
逸出唇边不再是嘤嘤的狐貍叫声,而是身为人类的年轻女子的嗓音。
简毓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靠,我真的变回来了?这真是我……”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嘶哎疼疼疼!真不是在做梦!”
她又看向镜湖,顶着左半脸的红肿做了好几个鬼脸,这才接受了现实。
“哇,不得不说不用996就是养人哈,我这精神面貌可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虽然离开燕赤那么久,在外流浪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但是自从被戚晏找到并绑在身边之后,简毓的生活还是挺滋润的,起码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更何况在献祭仪式之前,戚晏还让那两个侍女带她去沐了浴,好好收拾打扮了一番。
那串焰丝石项链还戴在她的脖颈之间,即使是和成年女子的身体相比,这些宝石也并不显细碎,反而极其重工夺目,流光溢彩,映在简毓的如同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愈发显得价值不菲。
简毓举起手腕在自己面前端详,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上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虽然不如神女身上的那般明显,但是也不容忽视。
“是我任性,擅自将你从世外接来,让你受了这许多的苦。”
湫面上有些许愧色,拉过简毓的手,轻轻在她手心蹭了蹭。
“其实也……不算很苦,没有上一辈子苦……”简毓有些心虚地道。
这个世界已经对她很好了,自从穿越那一天开始,除了被阿柴关在小黑屋那几日,她就几乎就没有遭受过什么特别大的苦楚,既不缺衣少食,也无需辛苦劳作,她已经很满足了。
湫伸手揽过她,将她轻轻拥住:“我与宓奚的孽缘已尽,今日正是我与他做一个了结的机会。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与神女已尽数告知于你,若是你因此讨厌这里,想要离开,我会用尽最后的一点法力,将你送回原来的世界,并且护佑你安稳余生。”
简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湫:“为什么?”
“我不正是你吗?若是你要与宓奚做一个了结,我不该与你一起吗?为什么要将我送走?”
湫的眼神落在湖面上。
那边的戚晏已经杀红了眼,一剑接一剑地刺向宓奚,很快将他逼至阵法边缘。
“凭什么?你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忘了就是忘了,让她受苦就是事实,你怎么敢请求她的原谅,再让她回到你身边?!”
宓奚咬牙全力招架,纵使身上伤口血流如注,依然不肯退让分毫,他的眉眼被剑光照亮,亮得瘆人:“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你这个废物。”
“住口!”
“你永远不愿对她说这样的话,永远刚愎自用,永远自以为是,这样的你,连道歉都不敢,又凭什么以为她还愿意回来?”
黑袍翻飞,戚晏苍白的脸色一闪而过:“给我住口!”
又是一剑猛然劈出,宓奚勉力躲过,旋身接力挥出利剑,闷声传来,却是刺中了戚晏。
他的心神已乱。
“这一世之祸终究是因我而起,只能由我来终结。你与我……诸多不同,你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已经修成了自己的灵魄,只要你想,我便收回你身上的狐貍精元,将你送回原本世界,你将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只当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从此好好地在那边活下去。”
“那……他们呢?”
“实话说,我并不知道到底会如何,我只能尽力去阻止他们,不过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两者至死不肯相合,待残杀至力量耗尽后被阵法吞噬,要么他们愿意相合,变回最初那个宓奚,重蹈前世覆辙。”
“就没有什么办法彻底改变结局吗?”赌约
湫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却缓缓摇了摇头:“很难说,这个世界将是何种走向,皆只在一念之间,或许因为某一句话,某一个举动,它就会因此而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简毓看向镜湖中的宓奚。
他在与戚晏的交手过程中很快调整了剑法,竟是将其的招式学了七七八八,从一开始的左支右绌,到现在居然能够与戚晏打得有来有回。
只不过从交手开始至现在已经有小半个时辰,在高强度的战斗下,饶是宓奚的耐力不同于寻常人,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和戚晏各自站在阵法一端,将剑插在地上以支撑住身体,获得片刻喘息。
气氛依旧十分紧张,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下一场对战一触即发。
戚晏的身上也挂了彩,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饿狼般的眼神锁在宓奚身上,开口道:“天下已经尽归你手,为何还要来此与我相争,你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宓奚将剑从地上拔出,剑尖直指戚晏:“我从未想过那么多,我只知道若是我不来,定然会后悔一辈子,她在等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戚晏擡眼看了看那天幕中的巨大赤狐,它的身体已经近乎实质,将天际那轮昏沉的圆月给遮住了,在阵法上投下大片阴影。
他一言不发地亮出利刃,身影一闪,几乎看不出残影,下一秒令人牙酸的兵刃刮擦声响起,两人再度交手!
这一次,你死我亡!
“若是我留下,会不会增加些许概率,让这个世界走向好的那一面?”
简毓忽然道。
湫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说,表情并不意外:“你的存在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宓奚,这个世界本就牵系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你留下,也许是可以影响到这个世界的。”
“但是,”没等简毓开口,湫继续道:“若是你真的要留下,那你也有可能会和我一样,被留在这处生死天隙之中,既不能返回你原来的世界,也将在这个世界失去自由,从此只能与此镜湖相伴。”
简毓原本有些雀跃的心随着这句话渐渐平息下来,一片桃花从她的发梢落下,掉在镜湖水面,让那美人儿的倒影皱了眉眼。
许久之后,简毓轻声道:“我……还是想留下。”
湫:“是因为宓奚吗?”
简毓:“我的确喜欢宓奚,但是比之宓奚我更喜爱的,却是我自己。选择留下,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宓奚,只是更多的缘由,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她扶着湫缓缓站起身,乍然变回人类,她对这具身体还不是特别熟练,连站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有些费力,若是没有湫在旁搀扶,恐怕就要一头栽到镜湖中去了。
她与湫一样未着鞋履,赤脚踩在犹带着湿润露水的新生草地上,那些柔嫩的小草从她圆润可爱的脚趾之间冒出,生机勃勃。
简毓试着自己走了两步,感觉脚底有些轻微的痒意。很快,她来到了那两颗巨大的桃花树下,飘落的花瓣很快将她的头与肩膀埋住。
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平和。
简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冽的桃花香混着露水、青草的香气钻入肺腑,让她有些熏然。
似乎,这里也不错……
湫站在她的身后,并不催促。
“从前我孤身一人,就算在那个原本的世界中,我也与任何人都没有交集,既不会有人牵挂我,我也并不想牵挂任何人。
一朝穿越而来,我认识了宓奚,还有云蔚云笠她们,虽然时日不长,但是我发现我早已与这里有了其他羁绊,爱情……或者友情,亦或者是别的什么,皆是这个世界教会我的东西。”
简毓伸手接住一抹桃粉,手指上的触感清晰:“原来的世界可能并不在意会不会少了一个我,若是我能为宓奚,为你,乃至这整个世界做点什么,我想我是愿意的。
若是能够成功帮助宓奚走上正轨,让这个世界归于和平安乐,待一切结束后,我便可以四处闯荡,游山玩水,见一见那些从前没能见到的景色。若是失败了,再不济也是从此被关在此处而已,只需要等这个世界消亡的那一天,我也随之湮灭就好了,怎么算,我应该都不吃亏。
简毓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她一蹦一跳的走到湫的身边:“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我就是那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两人相视而笑,周遭也适时洒落明媚阳光,从桃花枝桠间穿过,斑驳的光影犹如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金。
湫带着她走到神女面前跪下:“神女大人,我与简毓已经决定了,她选择留在这里,为修正世界轨迹尽力一试。”
神女摸摸她俩的头,将人扶起,眼神中满是慈悲。
随后,她从掌心缓缓抽出一把由金光凝结而成的长剑,利落地在镜湖湖面一划,那铺满花瓣的湖水便犹如一张薄纸从中裂开一条口子,然后缓缓地向两边分开。
湫紧紧地抱住简毓,与她道别。
“去吧,他还在等你。”
简毓点点头,虽是离别,她的心中却不悲伤。
她转身,闭眼跳入了镜湖缝隙之中。
周遭陡然一片黑暗,简毓在心中默默念道:
宓奚,你这次,一定要接住我。
随着简毓的身影消失在缝隙之中,湖水在顷刻之间再次合上,不留一丝被劈开的痕迹。
“神女大人,这一局,是我赌赢了。”
湫轻声道。
神女似乎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她想要的是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而不是在这样的乱世和心思难测的暴君身边蹉跎。”
“不是这样的,她即是我,我即是她,千世万世,我都会选择回到他的身边,不会更改。”
“但是简毓小狐貍想的却不止这些噢,她的心中有更多的抱负与理想。”
“这正是她强于我的地方,是以这样的她必定不会我的重蹈覆辙,这一世定然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如此,你也可放心了?”
湫微微一笑:“是的,依照赌约,您要护佑简毓,让她安稳度过余生,顺其所愿,令她长乐。”
神女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自当遵守约定。”
随着话音落下,湫的力量终于耗尽,慢慢变回了一只小狐貍,在草地之间蜷缩成小小的白团子。
神女弯腰将她轻轻抱起,小狐貍便化作一团莹白,被神女收进一个小小的瓷瓶之中。入怀
“铮!”
天地越来越暗,两把剑在猛地相撞,在交界处擦出点点火花。
虎口被震得发麻,宓奚喉间止不住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他咽下一丝腥甜,眼神冷冽凶狠,提剑欲要再上。
忽然天际浓云中滚出一声惊雷,如鞭般的闪电在其中一闪而过,原本那巨大的赤狐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宓奚心神有一瞬慌乱,他擡头望去,但是除了翻涌的云层,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是……阵法完成了?
“简毓!”
宓奚脱口而出,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与他相对的,戚晏也死死盯着天际,并没有露出想象中欣喜若狂的表情。
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害怕湫真的回来,他不知如何面对她。
又是一声巨响,狂风裹挟着细雨从云层落下,细密的雨珠拍打在宓奚与戚晏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连片的浓云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中撕开,露出黑絮般的内里,紧接着,浓墨般的天幕中忽然现出一点莹白,在风雨中飘摇着,就像是一只弱小的白鸥振翅飞翔。
那点莹白逐渐放大,竟是在往地面坠落!
当看见那抹破开黑障的身影出现在天际时,宓奚的心跳不受抑制地跳动起来。
脑中一片空白,还未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戚晏面色一变,正欲上前阻止,剩下的死士却适时冲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滚开!”
他狠狠一咬牙,提剑便斩!
简毓自天上坠落,一袭白衣被风吹得疯狂乱舞,她张开袖子,宽大的袖袍便鼓荡起来,真的如同一只轻盈的白鸟一般。
她看见满身是伤的宓奚向自己奔来。
这一刻,他的身影与从前梧桐树下的从容身影重叠,简毓感觉有什么东西自眼角划过,很快便在风中干涸。
宓奚,我回来了。
她闭上眼,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血腥气掩盖住了龙涎香的味道,但是简毓紧紧揪着他的衣领,贪心地耸了耸鼻尖。
不好闻,却是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味道。
金光自远处剥开这片浑浊天地,血色的巨大阵法被熹微的霞光所笼罩,尸横遍地,将昨夜所有的狼狈与不堪展露无遗。
细雨飘摇,如同一双来自天上的手,轻轻为这一切拂去悲伤。
夜已尽,天即白。
“我……接住你了。”
宓奚的声线有些不稳,一手抚上简毓的发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前。
“简毓。”
他知道是她。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她。
简毓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环抱住了宓奚的腰身,回应了他。
身后传来的力道更重了些许,两人的身体毫无距离地相触,简毓这才感受到宓奚竟然是在微微发抖。
他在害怕。
简毓正想说点什么,眼中却闪过一丝光影。
“小心!”
宓奚亦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威胁,一把将简毓抱起,闪身到一旁。
不过眨眼功夫,戚晏就将本就所剩无几的死士尽数解决了。
他的身上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沾染的血迹既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就连发上和脸上都被溅上了不少。
他浴血而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一剑未中,他一刻没有停留,变换剑法再次刺出。
宓奚勉力带着简毓躲过一剑,但面对失去理智的戚晏,他也有些力不从心。
“把她!还给我!”
戚晏双眼赤红,什么都不顾地大声嘶吼,既是对宓奚,也是对简毓。
宓奚将她护在身后,擡手迎击,却逐渐左支右绌、落于下风。
眼见他避无可避,戚晏手中剑影抓住时机,一剑直指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简毓变回了狐貍样貌,一个闪身挡刀宓奚身前。
剑尖在距她脖颈间一毫的刹那生生止住。
反噬的力量让戚晏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变回人的简毓只觉得手腕一疼,被人从后大力攥住。
她转头,对上宓奚那寒冰般的双眸。
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可能已经成为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中的一员了。
宓奚被她这举动给激怒了,她刚才险些就会成为戚晏的剑下亡魂!
简毓却像是无知无觉,挣开宓奚的钳制,扭头对着戚晏道:“他不会伤害我的,因为我这具身体是属于湫的,他不可能对我动手。”
戚晏伸手抹去唇边殷红,拄剑起身,眼中怒火喷薄而出,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把、她、还、给、我。”
夺舍血阵乃是禁术,不仅因为开启它的方式极其残忍血腥,还因为它成功的概率极低。
如今看到简毓全须全尾地从天际降落,戚晏自然以为阵法失败了,没能把简毓成功献祭,换回湫的灵魂。
简毓本可以将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但是她看着戚晏泛红的双眼,缓缓道:“我的灵魂的确被抽离了身子,去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里,我遇见了湫。”
听到关于湫的事情,戚晏的表情微微一松:“你见到了她?她……”
“她不愿意回来,回到你的身边。”简毓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残酷地说道。
戚晏面上一滞,宓奚默默伸手拉住了简毓,谨防戚晏突然发疯动手。
“她跟我说,从前是她一人非要固守执念,明知你不会回头,却不肯死心。这一次她累了,不愿意再重蹈覆辙,这样的苦,她不想再受第二次。”
“你撒谎!你在欺骗我!”
戚晏突然暴怒,提着剑原地转了两圈,有些神经质地将额前乱发捋到脑后,让那血珠在白发间开出一片糜烂的花。
他忽而冷静下来,将剑尖指向简毓:“你撒谎。”
简毓面无惧色:“我撒谎吗?”
戚晏的眼神忽然就软了下来,漆黑的眸子如同深渊,不见一丝光彩。
“不……我不知道……”
温情的臆想只会不断成为吊着他茍延残喘的蛊毒,但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她或许真的厌弃了一切,所以才这么久都不肯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但是他不愿意相信,只能一直饮鸩止渴,抱着那点残念沉溺在“她会回到身边”的幻梦中。心迷
如今简毓这句话,无异直接撕碎了他的妄想,将他剖心挖胆,鲜血淋漓地暴露在人前。
“她已经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简毓毫不留情,继续道。
戚晏猛地抱住脑袋,似是头疼欲裂,他重重喘息几下,忽然再次发难,冲着简毓二人袭来。
“既如此,那你给我死吧!”
他竟然是被激得失去了理智!
简毓被人从后大力一扯,宓奚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她身前,兵刃刮擦的声音猝然震在耳膜上,宓奚的身影一顿,低喝一声,竟然是一步不退,硬生生将戚晏的剑给抵了回去。
他头也不回地道:“在这里别动。”
随后飞身扑向戚晏所在的方向,两道身影胶着在一处,难舍难分。
简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交手,努力从中分辨哪一个是宓奚。
她方才故意那么说,就是奔着激怒戚晏去了。
戚晏此人本就是怀揣着前世的怨气和对湫的执念而生的,亦是靠着这种念想撑到了现在,要想让他乖乖蛰伏,成功与宓奚融合,唯有先破坏这种怨气,斩断他的执念,才有破局的希望。
眼看她的语言刺激很是奏效,戚晏虽然出手狠毒迅疾,但是却渐显浮躁,出手越来越急,连简毓都能看出他的步法出现了问题。
宓奚渐渐占了上风,比之戚晏,他出手更为沉着冷静,几番交手,倒让他刺中了戚晏好几剑。
“宓奚!左边!”简毓瞅准一个空隙,大声提示道。
宓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的提醒转腕反刺,果真一剑命中戚晏的左肩。
戚晏眼中凶光一闪,退身拔出宓奚的剑,随即足尖一点,竟是往简毓这边过来了!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滔天的恨意充斥着他的脑海心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血红,没有一处不肮脏,许多个声音在他耳边争先恐后地响起。
“杀!杀光这一切!”
“她怎么会愿意回来呢?她恨你啊,你这个废物!”
“毁了这一切吧!把眼前所有阻碍你的全部杀光,不要留一个活口!”
他的状态十分异常,宓奚的面色一变,提剑往简毓这边赶过来。
“简毓,躲开!”
这还是简毓生平第一次从宓奚嘴里听到这样惊恐的语气。
然而剑影一闪,戚砚的身形几乎快到看不清,直至剑尖快要刺穿脆弱脖颈的那一刻,简毓竟然纹丝不动。
她不躲不避,死盯着戚晏的双眼。
然而戚晏被心障所蒙蔽,心中唯剩杀念,根本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悬崖勒马。
“简毓!”
就在戚晏快要一剑削断脑袋的那一刻,简毓忽然猛地一跃,瞬间变作小狐貍,踩着戚晏的腾空而起,让他扑了一个空!
寒光一闪而过,快过闪电,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简毓又变回了人,举起手臂狠狠刺在戚晏后背上。
她竟然是趁着两人没注意的时候,将地上刺客身上的匕首藏在了袖中!
剧烈的疼痛让戚晏闷哼出声,似乎又一瞬的呆滞,然而他体内还有君子蛊,这使得他的身体比常人强韧五倍不止,简毓拼力送出的一刀没能刺穿他的心脏,对戚晏来说并不致死。
戚晏反身劈来,简毓本能地闭上眼睛,幸而这时宓奚已至,一把将她捞进怀中,闪身躲开了这一剑。
“不要命了吗?!”
宓奚语气慌乱,虽然是责怪,更多的却是懊悔与后怕。
他竟然让她陷入如此惊险的境地之中。
“他的弱点在心脏,只需要将取出他的心脏,就能彻底杀死他!”
简毓推开他的怀抱,语速极快地道。
“我知道了。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再做刚刚那种傻事了。”
宓奚掐着她的手腕,湛蓝的双眸中情绪险些失控。
简毓只好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宓奚将她推到身后,往戚晏处攻去。
这一次,他的剑法不再沉稳,而是变得毒辣凌厉,招招直指戚晏心口。
方才简毓刺中的那一把匕首还留在他身后,每动一下,那伤口就会被牵扯撕裂,不过几息的功夫,戚晏的背后已经被血濡湿了一片。
疼痛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体内越发欢舞的蛊虫使他的血液汹涌流动,戚晏的样貌已经十分狼狈,银发混着血污,粘黏在一起,那身玄袍也失去了飘然的仙气,被血坠湿,垂在他的身侧。
戚晏的耳边嗡嗡作响,眼中留下两行血泪。
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祭天大典的那一天。
这一天,皇城之中万人空巷,他们皆涌向了皇家祭坛,准备看这一位以雷霆手段收复了七国的年轻帝王请命于天,登基为帝主。
祭天仪式开始之前,他在旁侧的殿中更换上繁重的服饰,是林云百般请求,取得了服侍的机会。
他那时并未察觉林家人的心思,加之整日神思恍惚,竟然没有注意林云在他每日的药中下了毒。
祭祀之前,她将催动毒效的引子混入酒液之中。
他饮下了那杯酒。
这种毒并不会置人于死地,而只会让人性情狂躁。
偏偏他的杀欲本就强于常人,唯一可以勒住他的缰绳早已被他丢失了。
就如同现在一样,他抽出腰间本来作为装饰的佩剑,在祭坛上大杀四方,先是玉珏,再是侍女、侍卫,乃至前来规劝的大臣们。
尽数死于他的剑下。
血从祭坛的百层阶梯顺流而下,铺成了一条血毯,他就站在最上面,孤身一人,冠玉散乱。
随着一声惊呼,皇上惹怒天神遭到惩罚、失去心智大杀四方的消息由此传开,百姓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失德,天降神罚!”
慌乱的人群高呼着这句话,逐渐失去了控制。胥黎带人前去镇压,然而他重伤未愈,连骑马都勉强,面对数以万计暴动的百姓,很快便失去了震慑力。
他是能斩杀敌军的战神,却不能是个残杀百姓的奸佞。
很快,人群淹没了防卫军,涌向祭坛。
所有暗卫都在等宓奚下令,只要他想,这些暗卫便会将这这些人全部诛杀。
可是勉强恢复神智的宓奚却迟迟没有下令。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擡着两口巨大的白玉棺材从人群中现身,这一局,宓奚败得彻底。打败
白玉棺一出现,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乱作一团的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路,一行黑衣人便在万众瞩目之中将那两口巨大的昂贵白玉棺擡到了祭坛下。
棺中所盛放的,正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尸身。
帝后死因蹊跷,彼时朝中不是没有人对此产生过怀疑,提出过要验尸。
宓奚为了让掩人耳目,不得不顶着朝中所有人施加的压力,力排众议,费许多功夫才将二人尸身入棺,放入皇陵之中。
为了尸首的秘密不被人发现,他还命人在皇陵之中设计了许多机关,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对其动手。、
可是这行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然解开了重重机关将白玉棺从皇陵中取出,并擡到了此处。
从毒酒到白玉棺,无一不表示这是一场专门为宓奚设计的鸿门宴,
为首之人宓奚并不认识,无法通过身形判断他到底是谁安排的人手。
那人带着的面具立在人群前,振振有词、言辞凿凿地说道:“宓奚贼子,乱国异党。数年前,正是他闯入皇宫,亲手残害了先帝与先皇后,就连自己的亲兄长也没有放过。此人为了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弑父杀兄,简直丧心病狂,早已丧失了人伦理性,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血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平民百姓哉?今日天上众神皆被触怒,所以降下神罚,让其现出本性!诸位请看,祭坛血流成河,无辜者皆死于他手中!宓奚此人乃是祸世妖孽,怎可让其成为七国之主?天下将亡矣!”
他的一番慷慨陈词有效地煽动了众人的情绪,宓奚手中之剑犹在滴血,验证了蒙面人的说辞。
宓奚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的耳畔一阵嗡鸣,紧接着是嘈嘈切切的鼎沸人声:
“杀!杀光他们,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你这个被天下人唾弃的废物,妖孽!你活着,就是灾祸的源头!”
“死吧,让所有人都去死!”
他一手撑着额头,费力地甩了甩头,试图让那些声音消失。
冠冕上的垂旒撞响,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原本彰显至尊的服饰,此时成为了拘束住他的枷锁,宓奚踏出一步,御靴踩到了一滩黏稠的血迹,那是从玉珏脖颈中流出来的。
玉珏的眼睛圆睁着,似乎到死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主子亲手杀害了他。
那双不瞑目的眼睛让宓奚有一瞬地停滞,然后他举起再度举起了手中长剑,指向祭坛下的所有人。
剑身上璀璨繁重的宝石在阳光中闪耀着,被血沁染后仿佛更为艳丽。
这是一个黄道吉日,礼部和监天司数百号人花了将近半月的功夫,才最终确定将这一日定为祭天大典的吉日。
这一日,积攒了半冬的浓云尽数散去,阳光破格洒满人间。
没有人想到,这一日非但没有如预想的那般成为万世歌颂之日,而变成了宓奚声名狼藉、遗臭万年的祭日。
黑衣人在蒙面之人的示意下撬开了白玉棺的棺盖,里面衣着华丽的尸首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们形状干枯,早已见不到身前的一丝矜贵,除了身上繁重珍贵的装饰,他们与寻常百姓死后的样子并无不同。
唯一不寻常的是,这两人的面目皆是痛苦万分,显示出他们死前那一刻的惊恐。
“我本江湖侠义客,见不得世间有这般冤屈惨案,今日不得不以正义之名,将真相公布于众!众位乡亲父老请看过来,今日我等便当众开棺验尸。当初宓奚贼子杀害先帝与先皇后时,用的正是他自己的佩剑,如今要证明真相,只用验证这尸首身上的伤口是否与佩剑剑身相符即可!”
面具人不惧得罪棺中人,伸手将先帝上身上的衣物揭开,露出胸前伤口,随即他从身后抽出一把宝剑,却正是宓奚弃置在兵器库深处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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